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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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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室死寂。

    晉王也不着急,只隔着三丈遠的距離看她,等攖寧慢吞吞的把右手伸出來攤開,少女白皙的腕子上隱隱可見暗青色的血管。

    她掌上是個鼓囊囊的油紙包,低着頭打開,露出兩塊奶汁角。

    這是她從家裏帶的,捂了一路,剛把明笙支走要嘗嘗,他就進來了。

    「原以為是個慫的,沒想到你膽子大的很,敢當着本王的面裝糊塗。」宋諫之生了一雙桃花眼,如今不怒反笑,雖然攖寧瞧着滲人,卻給他添了少年人的佻達。

    晉王走近了,近到攖寧忍不住往後蹭了下。

    下一秒便察覺到他的手掌貼在自己頸側,慢慢的攏緊了,沒用什麼力,拇指摩挲着她脖頸上那塊細膩的肌膚。

    少年身量高大,擋在她面前整個視線都暗下來。

    攖寧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道:「王爺,臣女知曉你不願結這門親事,但木已成舟。新婚之夜鬧出命案總歸是不好看的,不然你何必娶我?」

    「鬧出命案?」宋諫之輕笑一聲,看着小獸在收緊的獵網裏掙扎,卻只能越陷越深。

    炙熱的吐息就貼在她耳邊:「你若是吃糕點噎死了,也能賴上本王不成?」

    手裏還揣着兩塊奶汁角,攖寧着實有些心虛。

    她閉上眼梗着脖子,快速道:「妾身今日嫁入晉王府,生是晉王府的人死是晉王府的人,王爺您要不怕丟人妾身也沒法子。」

    「你有幾條命?敢在這跟本王轉移話題胡攪蠻纏?」宋諫之言語間是戲弄的殘忍:「讓我猜猜,你貪生怕死,不至於烈性到自刎。」

    攖寧牙關咬的發澀,脖頸上筋脈突突直跳。

    她心下緊張,說不上是幸運還是不幸,這晉王殿下心情不好,她就是那個送上門的樂子。

    死,大抵是死不了的,活,可能還不如一頭暈過去乾脆了事。

    「太傅把免死金牌給了你?你真覺得那東西能保住命?」

    攖寧聞聲睜開眼,直直撞入宋諫之深潭似的眸中,那雙桃花眼中沒有一絲熱氣,冷的人心驚。

    阿爹給的免死金牌綴在腰後,涼絲絲的貼在身上。

    她忽然想起京中關於晉王的傳言。宋諫之十七歲從軍,在漠北與突厥戰了兩年,拿下這塊大燕啃了二十多載的硬骨頭,大獲全勝軍功卓著,贊一句擎天白玉柱也不為過。

    可他行事作風與大燕一貫的講和不同,突厥告降,他不受,大獲全勝後拿突厥可汗的項上人頭點了天燈。

    攖寧當時雖覺得殘忍,卻也沒覺得不該,畢竟離突厥可汗率兵入漠北六州姦殺擄掠,把燕將屍首掛在營帳前示眾,也只過去了五六年。

    可眼下這活閻王和自己面對面,就不是一碼事了。

    攖寧腦子漿糊似的轉不動,呆了一下,竹筒倒豆子一般直言:「左右你現在不會殺我,不過是要我安分些,我從踏進晉王府的那一刻,這條小命便任王爺拿捏了。」

    她本就不擅長彎彎繞繞的兜圈子,所幸這晉王瞧上去也是個怕麻煩的主兒。

    她老實利落的說出心裏話:「我生來膽小,又惜命得很,王爺大可放心。」

    宋諫之鬆開鉗制她脖頸的手,站直了身,重新打量她一番。迤邐的眼尾彎起點弧度,道:「還不算太蠢。」

    「王爺總歸不會打算同我白頭到老的。」

    「最遲明年,本王便上書與你和離,你安分一日,便能多活一日,說不定運氣好,就能活到和離哪天。」

    弄死個人,法子實在太多了,他若是不想娶,攖寧連門都過不了。

    可父皇早晚要給他賜婚,不是姜家女就是趙家女,或者哪家哪戶不知名姓的,不若跟她湊合過這個關口。

    好歹這姜家女還算看得通透。

    宋諫之下巴微仰示意她從塌上起來。

    攖寧說的果決,但心裏也是怕的,後襟全是冷汗。

    晉王進屋前,她就已經僵坐了兩個時辰,腿麻的沒知覺,剛站起來便膝蓋一彎,直直的往下跪。

    她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油紙包,做好了摔倒的準備,腰卻被人擒住了。

    宋諫之手上力氣大的驚人,鐵鉗一樣卡在腰間,攖寧那把細腰好似被人掐斷了,上半身一下子塌下來,不受控的倒在少年身上,鼻樑也磕得生疼。

    她已然是大腦一片空白了,但凡有兩分清明,就會忙不迭的站直了,看晉王臉色行事,如有需要再磕頭告個饒。

    男兒膝下有黃金,她可不是男兒郎,當然是保命要緊。

    宋諫之額角青筋一跳,帶了幾分不耐煩的開口道:「站直。收好你的糕點,敢撒在塌上本王就只能把它燒給你了。」

    攖寧還納悶他為何善心大發,原來是怕她撒了手裏的奶汁角。


    開玩笑,便是明個要上斷頭台,她今兒也要做個飽死鬼。

    攖寧打着顫站起身,晉王鬆開了手,她腰側還是酥麻麻的疼,少不得得青一塊。

    小腿肚也針扎般的疼,麻的她每次落腳都忍不住齜牙咧嘴,所幸背對着這尊大佛,不用擔心他看了礙眼。

    宋諫之看她跟剛學鳧水的鴨子一樣,蹣跚的走到圓凳前,撐着桌子一副想坐又坐不下的模樣。

    他一雙桃花眼中帶了點笑意,唇角微勾,點評道:「明日進宮,你可別蠢得這般顯眼。」

    攖寧回頭一瞧,這人眼裏分明寫着「看熱鬧」三個斗大的字。

    她還是冷淡着一張臉,面上沒什麼顏色,確實有些寵辱不驚的意思,實則是裝樣慣了,心裏已經在盤算這倆奶汁角還能不能吃到嘴裏去,滿肚子只添了三塊雲片糕,還是空蕩蕩的難受。

    要是晉王殿下現在提溜着她後領晃晃,約莫都能聽到響。

    「多謝王爺提醒。」攖寧緩過勁來,扶着桌案艱難的坐下,第一樁事就是三口一個奶汁角,麻利的吃下肚。

    但奶汁角做的外酥里嫩,一層金黃脆皮難能不發出聲響,她察覺到頭頂眼風凜冽的掃過來,不等咽完又把另一個囫圇添進嘴裏。

    攖寧一邊嚼的滿嘴一邊頂着頭頂的威壓,含糊道:「叨擾王爺,妾身洗梳完便睡。」

    她抬起頭,宋諫之正歪靠在繡枕上看她,嘴角還掛着點嘲諷的笑意,那眼神攖寧可太熟悉了,她盯着剝皮上火烹烤的小羔羊時,就是這個意思。

    不過這人比她惡劣多了,面上十時有九都帶着笑,卻沒有人氣兒,生殺予奪,高高在上。

    攖寧見他沒說話,也不敢耽誤,喚明笙進來,卸了鳳冠和脂粉。心裏頭的鼓打了半天,架不住眼皮子發沉,她穿着白色中衣預備上床。

    卻只見晉王躺在床榻的正中央,合着眼不知是否睡着了。

    攖寧只得悻悻的躺到南窗根的小塌上,披着嫁衣當被子。

    她一邊摸着身下咯手的蓆子,一邊懷念喜床上暖和的狐皮毯子,情到深處,悠悠的嘆了口氣。

    「在讓本王聽見一丁點響動——」

    「我自己把舌頭剜出來。」攖寧忙不迭的把話頭截斷了,躺屍一樣死死閉上眼。

    這一夜實在難捱,小塌本來只是供人坐着談天的,除去一個小几,攏共五尺長的地方,攖寧蜷着身子縮手縮腳的睡了一宿,好在喜服厚重,室內又燒着地籠,還算暖和。

    饒是這樣,翌日醒來她眼下還是一片青色。

    明笙邊給她梳發邊道:「王爺寅時三刻便出門了,奴婢算着時辰該進宮請安了。」

    攖寧困得小腦袋一點一點,搗蒜似的,明笙說的話已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見禮的規矩王妃可還記得?」明笙壓低了聲音。

    晉王府的陣仗確實大,早起她剛敲了門,一行五個小宮女便持着面盆手巾跟上了,進了室內直溜溜那麼一站,中間分隔的距離都像是拿尺比好了。

    「我省得。」攖寧勉力撐開了眼皮。

    按說官家子女,規矩方面應該沒什麼可操心的。

    但攖寧情況不同。

    阿娘生育她時,姜太傅正在瀘州府任監察史。算命的說她命盤逢南而吉,遇北則凶,小兒年幼不能克化凶吉。

    是以姜太傅調任回京時,暫且把攖寧留在了瀘溪老家,就這麼順風順水的長到及笄,才被接回燕京。

    瀘州有運河貫通南北,是商貿往來繁榮之地,無宵禁,興坊市。

    姜太傅去接人的時候,攖寧已經敢女扮男裝上街和製衣坊談生意了。

    她在戲園子打聽的消息,隻身找上蘄州客商,買賣蘇繡料子,出的價比市面上高,但貨也精細,專攻那些個高門大戶的富家小姐,拋去水運的銀錢還能淨賺兩成。

    也不是沒人瞧出來過,但只要能賺錢,誰管你是雌是雄是神是鬼?

    總之,攖寧琴棋書畫四藝盡荒廢了,算數裝樣倒是一把好手。

    回燕京在深閨中養了兩年,瞧着是收斂規矩了不少,但芯子還是那個芯子。

    攖寧應完便磕着眼,由着明笙念經似的再重新絮叨一遍。

    宋諫之進門時,看到的便是這副場景。

    那隻冷麵寡言的小東西垮着肩,沒長骨頭似的,聽見開門聲麵皮一顫,肩膀微微抬了毫寸又垮下,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他這廂起了興,攖寧卻在心中暗暗翻了個白眼,直罵晦氣。

    逢南而吉,遇北則凶。

    不知那位道長現下人在哪兒,能不能再給卜一卦,她可真是碰上最大的凶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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