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五年前

    就在那那馬夫高高揚起鞭子，想要抽到他身上時，一陣輕柔但堅定的聲音從帘子內傳來：

    「住手，別打他。」

    一個婦人掀起帘子走了出來。

    她穿着一件厚實的袍子，簡潔明快。脖頸處圍了一圈雪白又蓬鬆的狐狸毛。

    她衣着和髮飾都格外素淨，烏墨般的頭髮僅用一根素白的銀簪子挽着。

    像是冰天雪地里用冰雪堆砌出來的人。

    萬老二仰起頭，有些呆愣地看着她。

    天氣漸冷，寒風呼嘯着，像是要把人身上的熱量全部捲走。

    她雖穿的厚重，但也能看出身形瘦弱，看的人一陣心驚，生怕她被那無情的冷風颳倒。

    可是她的眼神卻是溫柔又堅定的，一雙貴氣的鳳眸微微上挑，顧盼生輝。

    在這樣關切的目光的注視下，萬老二拘謹地扯了扯衣角，原本不甚整潔的衣物也顯得髒亂不堪。

    萬老二頓覺自慚形穢，不敢再注視她的眼睛，慚愧地低下了頭。

    她懷中還抱着一個小男孩，被裹的跟個白軟的小包子似的。

    正嘬着手指，明亮烏黑的大眼睛眨呀眨，好奇地盯着他看。

    「發生什麼了？」

    一個男子從馬車裏出來，他身着一襲黑色大氅，臉龐堅毅，唇邊卻掛着柔和的笑意，這冬日的寒涼似乎都被他的笑容驅散了幾分。

    看到他們站在寒風裏，他一掀袍子，將他們娘倆裹進衣袍里，眼裏還帶着一抹心疼與埋怨，似是在責備女子身體不好還出來吹冷風。

    看着他們這溫情無比的一幕，萬老二的心狠狠跳動了一下。

    自他選擇落草為寇以來，無論是面對其他人的毒打考驗，還是被他們當做牛馬一樣使喚，他都沒有過一絲退卻的情緒。

    可現在，他頭一次產生了落荒而逃的情緒。

    看到在一旁站着的萬老二，眼神落到他單薄破爛的衣物時，那男人緊緊蹙起眉頭。

    他轉頭進了馬車裏，不一會，便拿着一個包袱出來，他跳下馬車，絲毫不嫌棄萬老二身上散發出的令人嫌惡的味道，眼神真摯熾熱。

    他將包袱塞給萬老二。

    「這裏面有厚棉衣，喏，這是二十兩銀子，你去買點好吃的，這天氣怪冷的。」

    萬老二像是被燙到了一般，不知所措地拿着東西，眼神幾乎是茫然的。

    當一個人習慣了惡意與唾棄，在面對善意時，他首先只會感到不知所粗，甚至是懷疑。

    在他明亮澄澈的目光的注視下，萬老二感覺自己內心更是髒污不堪，內心的邪惡幾乎無所遁形，他狼狽地低下了頭。

    他萬老二雙手捧着那些東西，幾乎要抬不起手，陌生人的善意似有千斤重。

    似是想到了什麼，萬老二猛然回過神來，他一下子變得焦躁起來，嘴裏喃喃地念叨着，最後一句幾乎是聲嘶力竭：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快跑！」

    他話音未落，幾個匪徒從旁邊的樹林跳了出來，每個人手裏都拿着一把閃着鋒利的寒光的大刀，嘴邊掛着惡狠狠的笑意，還有陰謀詭計得逞的笑容。

    那男人眼神一下子警惕起來，雙眼緊緊盯着他們，身體瞬間緊繃起來，他不動聲色地將萬老二拽到他身後，身體作出防備的姿態。

    「你們什麼人？」

    他冷呵。

    為首的那個劫匪上前兩步，猙獰一笑，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彈着刀身，饒有興味地看了萬老二一眼。

    萬老二低着頭，不敢再看那男人，手指用力，指節發白，死死抓着包袱，走到了為首的劫匪身邊。

    那劫匪哈哈大笑起來，手掌抬起，將萬老二手裏的銀錢一把搶過，滿意地掂了掂，順便拍了拍萬老二的側臉，帶着極大的侮辱意味。

    「你小子做的不錯，給我們拖延了這麼長時間，要是沒有你，我們可能都沒辦法下手。」

    其餘劫匪也都諷刺地笑了起來，像是一群毫無人性的惡魔。

    那男人雙目瞬間變得猩紅，幾乎是目眥盡裂：

    「你」

    他怎麼可能想到，自己好心對待他沒想到卻是一個披着人皮的野獸，將他撕扯的皮肉都不剩。

    那男子眉頭緊皺，語氣溫和下來，幾乎是帶着哀求。

    「各位壯士想必也只是為了求財，馬車裏有一些財物，希望各位壯士能放周某人家人一條出路。」

    他低低地弓下了挺直的脊背，只祈求這些人能有一絲良知，能夠讓他的家人一條生路。

    萬老二張了張嘴，急切地想要說點什麼，但是還沒說出口，便被一旁的劫匪打斷。

    「殺了你們，不是可以直接搶了嗎？」

    他獰笑着，嘴裏吐出幾個字：

    「給我上。」

    已經過了五年了，萬老二一閉眼，那天的場景就會不受控制地在他腦海里上演，他越想忘記，細節就越清晰，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不得安寧。

    那劫匪本就是一些亡命之徒，為了錢財，什麼窮凶極惡的事做不出來。

    那男人雖然有點功夫傍身，但是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更何況是拿着武器的幾人。

    不一會，他就趴在上喘着粗氣，身上全是細密的血痕，就像是從血水裏撈出來一樣，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其中一個劫匪手裏拿着還在滴血的大刀，像是想到了什麼，舔了舔嘴唇，淫笑出聲：

    「大哥，別跟他耗着了，他那個小娘子長得是真帶勁啊，我都忍不住了。」

    說完，還猥瑣地搓了搓手，眼神不斷向帘子內瞄去。

    其他人紛紛附和起來，眼裏都閃爍着餓狼一般的綠光。

    「你敢！」

    誰都沒料到，本來還虛弱地躺在地上的男人猛然暴起，胳膊死死絞上離他最近的劫匪身上，兩人扭打在一起。

    「啊！」

    那劫匪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等到將他們二人分開時，那劫匪臉色漲紅，神情苦痛，一隻手緊緊捂着耳朵，鮮紅的血液順着指縫流了出來。

    那男人鬆開牙齒，半截斷耳被他吐到地上。

    他竟活生生將那劫匪的耳朵咬了下來。

    他渾身狼狽，嘴唇因為失血過多泛起白色，但是眼神卻是無比狠厲的，和他俊朗的面容格格不入，濃黑的眉毛處還掛着血珠，滴答一聲落到地上。

    那眼神，就像是有人要衝上來傷害他的家人，他就會狠狠衝上去，帶着同歸於盡的決心。

    劫匪都被他的眼神唬住了，愣在原地，一時間氣氛都有些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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