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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龍丹牛犢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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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誤中副車拂衣去禍從天降人斷腸>

    南國初春的清晨,如絲如絹般淡青色的薄靄,繚繞輕揚,籠罩着整個龍丹津,以致視線不能及遠。嘩嘩水聲中的寧靜山野小鎮,悠閒而舒適,世外桃源般,仿佛不是亂世時空,跟山外完全是兩個世界。那歡歌亂舞的喧囂水聲,對旅人而言,是難以忍受的噪音,對本地人來說,卻早就習慣到聽而不聞且必不可少,真要是沒有了,反而睡不安穩。

    龍丹津是青龍江於山谷間沖積而成的一小片盆地平原,呈不太規則的圓形,三面環山,東面就是自北而南,水流湍急的青龍江。如果青龍江是一條蜿蜒盤旋的青龍的話,則這塊平原就形似龍丹,一說龍膽,故名龍丹津或龍膽津。相對於山多平地少,地無三尺平的東南邊陲,龍丹津不算小了,上下有十多里,左右最寬處也有七八來里。

    自龍丹津往上下兩百多里的青龍江畔,再無一處立錐之地可以停船歇腳。於是,即便江中船隻稀少,江邊棧道旅人聊聊,在龍丹津上也漸漸自發興起了一個小鎮,小鎮不大,縱橫各兩條街道,百十戶人家。縱向靠江的叫前街,余者為后街,橫向北邊的叫上街,南邊的叫下街。平原也好,小鎮也好,碼頭也好,都只有一個名字----龍丹津。

    &一聲清叱劃破靜謐的長空。踢踏的蹄聲從無到有,由緩轉急。緊跟着一連片的叱馬聲,「駕隆的馬蹄聲如天邊的悶雷,由遠及近,自小而大,滾滾而來。剛吃完早餐,正準備開始多年如一日的慣常工作的人們被驚得無所適從,既沒有逃離也沒有躲避,他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從旅人口中,他們知道山外早就天下大亂,戰火連綿,但從不認為戰火會蔓延到這兒來,因為沒可能,沒可能是因為沒價值。這裏人不多,幾百口而已,糧食僅夠自給自足;又非交通要道戰略重地,資源又少,除了深山裏有個修士門派----青龍幫,就再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翻山越嶺幾百里攻佔這無用之地,既不能徵兵征糧,又無可資利用的資源,還可能得罪深不可測的青龍幫,傻瓜都不會幹。

    這裏名義上歸屬官府管理,實質自治,不用向上繳納賦稅,所收賦稅夠養活本地自選的少數管理者和聘任若干維護治安的鎮丁即可。沿江向下兩百里出海,向上四百多里出山的棧道,是青龍門的修者們以力掘出來的,為的是方便青龍門的俗世外門修者的進出。修者們順便以此作為一種修煉法門,這才有了一條進出的路。所以,青龍門即便沒直接聲明此地的歸屬,也不會有任何勢力來搶佔這個連雞肋都算不上的地方。

    這個偏僻的地方之所以會有鎮,是由於旅人雖少卻不間斷,採藥的,打獵的,收山貨的,進出青龍門的,再加上青龍江出海口有個大鎮子,龍門鎮。但它又繁華不了,青龍江水流洶湧,礁石密佈,大船進不來,小船易翻覆。雖有碼頭,使用頻率卻是極低,再者上下百里杳無人煙,無通航開發之必須。

    於是,古老的小鎮就好像留住了時光,年復一年,時光荏苒,依舊一成不變。它又不全然蔽塞,旅人們總會帶來一些山外世界的消息和新鮮物事,只不過滯後若干月或年,它亦不開放,山外是遙遠的,是旅人口裏的故事,繁華也好,戰亂也罷,於己無關。

    這些半離世自立的人們驀然驚聽一輩子也不曾耳聞的密集如雷的蹄聲,呆楞是他們的唯一反應。馬蹄聲還是能聽得出來的,來往旅人多是騎馬,小鎮上也有少許用於耕地的馬匹,但這麼多的戰馬猝然奔騰如狂風席捲而來,以及將帶來什麼後果,就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圍。

    他們不知道該出去看看稀奇還是該躲起來。他們沒必要有什麼反應了,因為什麼反應都來不及,幾里地的距離,對雄健精良的戰馬來說,倏忽即至。首先從薄霧中飛出的是一團火,火紅的戰馬,火紅的盔甲,火紅的大氅。飛,沒錯,就像真的是飛,或者說是滑過來,那馬奔行中,不見普通馬匹那樣的上下顛簸,下面四蹄翻飛如輪轉,上面卻穩穩不動如山。那團火的後面是一大片青潮,翻湧而出又整齊劃一。再近些,人面漸次清晰,那「火」是一位年輕俊逸的將軍,左手控僵,右手倒提一杆火紅的三尖兩刃戟,胯下金角火龍馬,人馬如龍,風姿颯爽飄逸。後面是一排排殺氣凜冽的精兵悍將,清一色的青鱗戰馬,手持長槍,腰系彎刀,背背弓箭。人馬未至,滔天氣勢已撲面而來。

    此時,小鎮居民呆若木雞,不知動彈,然而有數的幾個旅人的反應卻絕然不同。小鎮的最高建築天然居(客棧)三樓的貴賓用餐廳堂內,靠窗的兩位就一臉的雲淡風輕。左邊那位書生打扮,三十上下,面容清瘦,綸巾紫袍,飄然灑脫,手邊桌上擱着一柄金鞘長劍。書生臉上始終保持着淡然的微笑,看似和風細雨,待人親切,但是如果靠近的話,就會讓人不自然地有一種卑微的感覺。那微笑的眼睛裏,透出的卻是居高臨下,俯視眾生的藐視。右邊是一個威風凜凜的中年漢子,剛毅的臉龐形如斧削,稜角分明,線條硬朗,一身跟書生衣色近似的淡紫武士裝,背上斜背一把連鞘大砍刀。大漢相貌堂堂,不怒而威,眼神犀利,咄咄逼人。

    那紅甲將軍將現未現時,兩人不約而同地『咦』了一聲,「皇室子弟?海州昝家?難道是為你我而來?」書生一連三問。「確實是昝家人,後面應該就是青鱗衛。但要說是針對你我,那決不可能,不說這些蝦兵蟹將的能力如何,昝家的膽子豈敢膨脹到如此地步?」壯漢皺了皺濃眉。兩人只是微微不悅,視皇室如無物,視百戰精兵如草芥,似乎外面狂奔的鐵騎只是一群嗡嗡的蒼蠅,干擾了他們用餐,僅此而已,哪怕多一點點重視都是對自己的羞辱。

    他們之所以知道來者是皇室子弟,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是以紅為尊,全身清一色鮮艷的大紅服飾,唯皇家正統才可穿戴。十幾年前,只有陽帝及其嫡脈能穿。現今天下大亂,各諸侯紛紛擁兵割地為王。原海州總督昝胤趁亂而起,霸了帝國東南角的海、建、夷、瓊四州,於三年前自立為帝,建昝氏王朝,稱南海國。此處屬大陸東南的瓊州範圍,自然那衣紅者則必然是昝家嫡子了。


    同一時刻,奔行中的紅衣者大戟一揮,在空中點了幾下。身後經驗老到的軍士立時分成三列,左右兩隊人馬猛然提速,包抄而下,從外圍封鎖小鎮,中間一隊提僵減速,隨紅衣將軍進入鎮內。隨即,紅衣青年清冽的嗓音覆蓋全鎮,「官府緝捕叛軍密諜,於良人無關,大家別慌,也別亂動,以免誤傷。」聲音不大,但全鎮人人聽得清晰,可見其內力不可小視。

    鎮民們除了讓開主道,自是不會亂動,一個個好奇地看着那些威風凜凜的軍士們,甚至本來沒出門的人也開門出來看熱鬧。初生牛犢不怕虎,非牛犢如何勇敢,實是不知虎之害。就像我們現代社會,美國人聽到槍聲,會立馬趴地躲避,中國人卻可能涌過去看熱鬧,因為中國民眾很可能一輩子沒聽到過槍聲,根本沒有會受到傷害的意識。

    小鎮居民們聽到是抓敵諜,自然於己無關,再說從來不曾看到過這麼多這麼雄健的正規軍隊,不像看戲一樣觀賞一番才怪了。至於所謂軍隊的殺氣會否震懾庶民,答案是否定的。殺氣那得是有對象的,兩方敵對,弱的一方可能會被對方的氣勢所懾。如果無所求,無所懼,他也就無所覺。一個老村民見省長,如果沒有專人打招呼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話,他絕不緊張,因為兩者相差太遠,夠不着,當然不會怕,也就感覺不到高官的氣場。假如有村民害怕,怕的不是省長,怕的是陪同的那些本地小吏,擔心沒說好會惹得他們不快。一個鄉長見縣長,縣長一怒,鄉長必然兩股顫顫,理由不言自明。

    鎮民們不怕,但有人怕。出動大軍捕諜,那肯定是鎖定了目標,絕不會無的放矢。驀地,一道人青色影如大鳥般從上街燕回樓(客棧)的花窗激射而出,掠上對街房頂,直撲南方,目標是那將封未封的包圍圈缺口。

    不是這密探反應遲鈍,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通常捕殺密探者,一般都是視情況派三五高手,或若干稽查、巡捕、丁勇,從來沒見出動大軍的。軍隊是什麼,兵者,兇器也,豈是可以輕動的,何況糧餉、器械、馬匹、醫護等等繁雜事宜牽涉甚眾,哪可能為捕諜這等蠅頭小事而大動干戈。他們的位置該在千軍萬馬的戰場,該在邊境的雄關要隘,至不濟某些大城用來封鎖城門守護宮門之類。

    簡直太欺負人了,簡直太不講道理了,這哪裏只是用牛刀殺雞,簡直就是用牛刀殺螞蟻。逃跑中的密探又鬱悶又委屈,不是沒聽到蹄聲,不是不能早點避開,實在是太過意外。剛聽到蹄聲時還在心裏暗諷昝家腦殘,花費諾大代價,出動精兵入這荒蕪之地,何苦來哉。千人以上的軍隊跋涉千里,軍資靡費豈是小得了。

    聽到緝捕敵諜的喊聲,心頭頓時敞亮,雖不知對方如何掌握了自己的行蹤,但那軍隊真的是為自己來的,又不只是為自己而來,自己就是對方必得的一個十分重要的道具,是他們下一步行動的緣由、憑據。只因後知後覺了,故不得不冒險現身而逃。小鎮太小,居民相互間太熟識,藏無所藏,不像大城,人口眾多,往來又雜,潛入人流,就如魚游大海,泯然眾人而無蹤。這裏旅人太少,誰是疑犯,一目了然。

    &那!」「哪裏走?」「抓住他!」······,一連片的人呼馬嘶聲中,包括英俊的紅衣將軍在內,十來人如飛鳥般自馬背騰空而起,直追那道人影。

    青鱗衛人人皆是翹楚之輩,但終究是軍士,在街巷逼仄之地,應對突然變故還是有所不及,何況是逾牆越脊,一掠十丈,疾如飛鷹的高手,除了開始騰空而上的十幾人可以吊住逃者身影,其餘的人只得縱馬繞街銜尾追擊。再後面的,就有些可笑了,大量的鎮民跟着跑——看熱鬧,哪怕下街喊殺聲起,依然不覺得危險,反而跑得快些,怕錯過精彩。在鎮內,軍士們或許有些束手,但鎮外可就是他們的天下了,只要你是武者,還未進階修士,還沒化仙,都難逃大軍的絞殺。

    鎮南是一片稀疏的樹林。剛『飛』至樹顛的青衣客陡然一停,猛地下墜。突然變向並沒有違背物理原理,只見他手中牽着一根細銀線,從他袖中射出的飛爪已抓在身下的樹幹上,再用力一收線,就垂直沒入林中。這時,其頭頂嗖嗖聲不絕,如雨般的箭矢交叉划過。如不是他反應奇快,早就成了刺蝟。

    從鎮外左右包抄而圍的兩列軍隊還剩百來丈缺口,但作戰經驗極其豐富的青鱗衛軍士早就引弓待發,豈容獵物輕逃。僅延誤一剎那功夫,缺口就不復存在了,小鎮外圍已如鐵箍,飛鳥難越。後面追兵已近,且不乏高手,仗着輕功超卓加先起步的優勢,短時間內拉開的一點距離,在前路不通狀況下,會馬上清零。返身回頭或原地不動,必將陷入苦戰且有死無生。

    青衣客亦非等閒人物,揚手拋出幾顆霧丹,在迅即騰起的煙霧中穿花蝴蝶般閃過樹林,繞一道弧線,奔向下街街尾。那裏有不相連的幾座外帶院落的民宅零星錯落,一條小河在其間曲折繞過。實際上算不得河流,本是人工開掘的灌溉渠,藉助水流落差,自青龍江上游引水,灌溉平原上的大片耕地。這些民居的後院都是依水而建,不會封口,以便洗衣淘菜等。

    青衣客閃身躍進一家院門緊閉的院牆內,身形一扭,四肢着地,俯身如同游魚,穿堂而過,直入後院,從牆角滑入水中,沒激起一絲水花。青衣客之所以獨選這家,是因為唯獨這家大門緊閉,一者可以暫時避過追者視線,方便逃匿,二者他要給追兵一個錯覺,讓追兵認為他要藏身其內。追兵破門搜索總得多花一點時間,危如累卵之際,些許時間,可定生死。自這人出現到消失,不過短短几分鐘時間,其機變,速度,身法無一不讓人嘆為觀止。

    除了天然居樓上那兩位高不可攀的紫衣人,青衣人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這兩位別看端坐不動,但方圓不過幾里範圍的動靜去全在其意念感知之中。不過別人眼裏的生死大事,在他們眼裏跟螞蟻打架一樣,不產生半點波瀾。既不管誰是誰非,也不理誰勝誰負,自是懶得去告知誰,哪怕那人是皇室嫡系。

    可是,現場的逃者,追者,旁觀者,低賤的庶民,高貴的將軍,超然的修者,誰都不曾料想到這平凡的民居中將要發生的事,最終會導致這個世界天翻地覆。今日之事,是在場所有人命運軌跡上的一個拐點,甚至可以說是分水嶺。後來,高貴的紅衣將軍,超然的紫衣武者,都不止一次地為今天之事而懊悔。問題是,沒有誰能擁有一雙可以看見未來的慧眼,而後人看來,該發生的事必然循着它的既定軌跡,歷史的車輪不因誰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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