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阿芸

    我在面臨選擇的時候，尤其是這樣的時候，就會崩潰。選擇，面臨選擇的時候，我想到的只是，生活是這樣的絕望。——阿芸

    那個要粘着小川的女孩子，叫做阿芸。她瘦的只有一層薄薄的皮，敷在隨風打晃的小腿骨上。在這場災難里，失去了母親。

    活下來的人心裏都隱隱約約的記恨着那死去的女人。那個人市井，斤斤計較，有了好處總要佔第一，遇上難事就往後縮。拆了城牆做自己的磚房這樣的事情也做得出手。所以連帶着她的女兒阿芸，也被記恨上。

    那種女人平日裏也不管孩子，都叫別人幫着帶。這時候好心的人都絕種了，誰家沒有孩子要看着呢？就算沒孩子，哪有餘糧來照看阿芸呢？

    小川母女倆也只會在食物多的時候分一小塊給阿芸，而且一定要她當面吃完。她倆試過讓阿芸帶回去，早上一開門，又會發現餓倒在門口的瘦小身影。所以索性讓她吃下肚子裏落個實在。

    世彥還帶着貴婦人的驕矜和骨氣，小川一點兒沒有。她要是對天天來蹭飯的阿芸不客氣，那是真不客氣。

    &時我媽給我弄的吃的，你要吃自己回家吃去！」

    阿芸那死掉的母親，懶散，邋遢，腌臢。遇到喪屍的時候嚇得屎尿都澆在下身裹着的土色布頭上，跟那些為了理想正義勇氣希望而死的人相比，具有一種形而上學的美感。

    她的身下壓着地窖的入口。她當時使喚着阿芸去地窖拿點東西，後來就死在了上面，那姿勢讓人分不清到底是想要打開蓋子，還是要護着蓋子。

    阿芸寧願相信前者，那麼她就要足夠的怨恨來抵制心中難以抑制的悲傷。

    她看到我，又討好的站在了不遠處。她以為我還有不少食物。

    我不喜歡她，所以我無視了心中的不安和善良。只要眼前的人是我討厭的，那麼我的所謂的善良就毫無招架之力。

    只是小川，我默認了小川每天給她分一點食物的舉動。她會因此感激最好，那么小川還能得到個助手。如果不能，也希望她不要太過強大。

    我真是偏心的厲害。就像瑪麗蘇總一種自我虐待的傾向，我向來自私，也相當任性。

    我討厭阿芸那種「你應該救救我」的眼神。也討厭心裏不停出現的聲音，「這不公平。」

    我開始理解以往人們對落難者的態度。如果他有能力走出來，那麼拉一把順水人情挺好。如果他要成為一種負擔，那麼，所有的人都會走開。

    當你落難的時候，必須要強裝鎮定，千萬不要暴露你的底線以祈求別人的同情。

    你必須要做好打算，怎樣靠自己活下去，同情只是旱田裏偶爾飄落的雨滴。永遠不夠。

    我摟着小山，聽着他的心跳一點點的走慢，好像被拉長的時間。直到小川醒來之前，或許五分鐘或者更長。

    他停止了心跳。

    他沒有了心跳，而海水藍明明已經鑽進了他的身體。我想，我可能給了他太多，以至於無法承受。

    我給他判了刑。

    名字叫做永恆。

    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一個孩子解釋，從此以後你將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一個循環又一個循環的孤獨下去。

    小山坐了起身，看着屋子裏的狼藉只是沉默。

    &王死了。」我告訴他。

    &砍了下來嗎？」

    &

    小川在另一個屋子裏，我感受到了她在萌發，就連周圍的氣息都變得充滿了生機。

    而小山，我看不出來任何關於他的信息。

    很快，專門處理這類事件的官員帶着遲到的同情來到了這裏。

    &域長對此表達了深切的哀悼與同情。」

    還有，她們中的一部分可以選擇去工業區，或者是更裏面的一些服務行業工作。所以就到了這樣的選擇的時刻。

    人的習慣就是對自己有利。無論是是留下還是離開，總歸是自己的選擇，我覺得這樣對她們而言很公平。

    可是阿芸找到了我。她說首領，我很難受。看得出來，她的表情非常的真誠，可是她也應該能夠覺察到我對她的不喜。這讓我感到了驚訝。

    為什麼在還有選擇的餘地的時候，人會難受呢？

    我見不得人小家子氣的樣子。「你自己做決定吧，是留下還是離開。」

    &感覺我跟着你，不會餓死。」她囁嚅着說道，坐在了地上，露出細瘦的腳踝。我有些時候看到別人的苦難，總有一種挺着心腸，想要那人快些死去的念頭。這樣我就不會這樣的糾結和心懷愧疚。

    善良沒有什麼不好的，從小的被關愛的環境讓我們不可能真的冷血。人的心腸總是熱的，只是有的時候無可奈何。

    真的只是無可奈何。

    這世界讓我們感到這樣的難以選擇，是世界的錯。

    &是我什麼也不會做。」阿芸茫然無神的看着我，「首領，我真的沒有用，而且唯一能教導我的那個人也不在了。」

    是啊，不在了。那或許可能的不經意間也會泄露一點愛的渣渣碎末的人，變成了一堆腐肉。她再也不能笑了，不能哭了，不能揪着她的頭髮大罵了。

    &人會愛我了。」阿芸恍然間意識到這一點。「我更小的時候，那時候她還很溫柔。有次放學回家突然下起了好大好大的雨，她把我護在衣服里。我一直記得透過衣服的縫隙我覺得好像整個世界都在我的手邊，身後有她好聞的味道。」

    我知道她說的是上個時代。用和平時代的標準來期望人性，那真是期望過高了。那麼，世彥可以說是這個末世的聖人了吧。

    我看着阿芸，想到了小川小山兩個。你說，在這樣的時代里成長起來的孩子，他們會是什麼樣子的呢。他們那時候的社會是什麼樣子的呢，我想像不出來。

    就像是陰暗潮濕的黑森林裏長出因為因為日照不足而畸形扭曲的毒花一樣。我對阿芸的燕厭惡，是對因為自身而招致不幸的厭惡。我害怕她的絕望悲觀，勾起我心裏壓抑着的絕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