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情不似春情薄

    新官上任，光杆司令一個，遵照報社黨委安排，老唐於是馬不停蹄地投入到了雲尚輿報辦公室的籌建當中，只是一個競聘方案就一改再改，耗去了一個又一個不眠的夜晚

    但同時，一鳴驚人的唐啟堯，明顯也感受到了來自身邊的濃濃春意：主任代替了老唐，老唐也搖身一變成了傳說——即使仍有幾個古董級的老哥們，或是為了彰顯關係特殊、亦或許是感覺過渡自然，在依然稱呼首長的同時，更是不約而同地加上了「老」字，開口必稱老首長，其中暗含深意，彼此心照不宣，明者自明，清者更清。

    只是偶遇不知內情的外人，聽到首長變成主任，還以為是老唐犯了官錯被降了級別，不免隱隱顯露出一臉的鄙夷，怪怪的神情讓興頭正濃的唐主任頗感尷尬和不爽——也是沒辦法，生在好時代，官不聊生，蒼蠅老虎，一夜之間，也別怪人家世俗，實屬正常且自然。

    不過家裏外頭，反響截然不同。一夜成名，加官進爵，本應是群情振奮，合家歡慶，但兒子唐沐心聽說後，竟然心靜似水，照例嘴巴一撇、一如既往地展露出大神級別的些許鄙夷——咱就一根蔥，可別裝模作樣硬往大料堆里湊那塊料。病床上的妻子莫小瑛更是不喜反憂，整日裏不住地唉聲嘆氣，似乎橫空出世、突然衍生出來許多莫名的不安和恐慌，愈加地讓她心力交瘁、無所適從

    ——真都不是他娘的凡種！老唐心裏恨恨地惱火着，一面繼續忙自己的大事。

    日子就這樣日復一日，在悄無聲息地延續着，平淡而且無奇，只是年前兒子偶然提起的那件事，縈縈繞繞讓老唐幾份擔憂又幾份期盼，自己還不好多問——這事就像一塊石頭一樣，靜悄悄壓在老唐心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愈發感覺沉悶難抑。

    這天一大早，唐主任惺忪着雙眼剛剛來到辦公室，隨着一陣噠噠聲由遠及近，一抬頭竟看見冷美人冷清秋擰着一陣香風，笑意盈盈地抱着一個袋子，一轉身閃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哎呀哎呀我的大主任啊！看把你整天忙得這這還真是日理萬機呀！」

    「哪裏哪裏——稀客呀稀客快坐快請坐！」，老唐一邊故意躲閃着冷清秋灼人的目光，一邊忙跌跌地招呼。

    「不了不了可別耽誤你的大事——哎呀，要我說呀，這男人啊沒個女人給捯飭着，還真是不行，瞧瞧你瞧瞧——你這可不比以前出頭露面的，代表的是咱們單位的形象。穿成這樣出門那可不行，絕對不行!——這損害的可是咱集體的形象！」

    老唐嘿嘿乾笑了兩聲，不好意思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上：

    「這下次注意，下次我一定注意！」

    「不好這樣子的，有沒有聽過——你的形象價值百萬，蠻有道理的了這不，給你參謀了套衣服，抽空試試!」

    冷清秋喋喋不休地說着，一邊將手裏的袋子塞進了牆邊的書櫥里。

    「這人是衣裳馬是鞍，男人的髮型和皮鞋咦——這髮型也不對，改天我叫個設計師給好好設計設計」，一邊扭頭看了看門外，又壓低聲音：

    「——聽說競聘方案已出，可要多多關照關照小妹呀！」

    老唐心頭一驚，方案自己昨晚才剛剛擬完，還沒與社長正式匯報——看來消息確是靈通啊！

    不待老唐搭話，冷清秋旋即俯下身來，瞥了一眼書櫥，一字一句地說：

    「這——可不是行賄啊發票在上衣的口袋裏，記得報銷後還我！」

    說着轉過身，悄悄朝老唐作了個鬼臉，一面哈哈大笑着：「忙吧！忙吧！走了！」，一面噠噠噠一扭扭地離開。

    看着冷美人走遠，老唐這才苦笑着搖了搖腦袋，隨即打開電腦，準備將昨晚擬就的競聘方案再完善完善。猛然間一抬頭，就見眼鏡黃手捧紫砂茶杯，滿臉堆笑地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啟堯啊!在呢？」

    「啊啊黃社長啊！在…在呢，快請…快請進！」

    老唐趕忙起身，繞過辦公桌，一溜小跑，將眼鏡黃迎進室內，眼鏡黃踱步來到沙發坐下，一邊將手中的茶杯輕輕放到茶几上。老唐見狀，於是趕忙拿起桌上的水壺續水，接着又搬過來一把小椅，在眼鏡黃的對面坐下

    「搬過來一周了吧？唉這幾日迎接上面黨建督導驗收，整資料，搞展板，看現場，搞座談忙得腳不沾地、茶飯不香——還好，總算得到上級領導肯定，最終完美通過。這黨建工作，黨的總抓手，重中之重，實實馬虎不得！這不，才有時間過來，找你聊會兒」，眼鏡黃顯然情緒挺高，一邊環顧四周一邊慢悠悠說着。

    「知道您忙，我這還沒去看您呢！」，老唐趕緊解釋，順便一個馬屁拍的不輕不重：

    「——咱社裏急難險重的大活，還就得您親自把關。」

    「老穆太忙，再說事務性的活他也甩手慣了」，眼鏡黃明面上謙虛，實則更進一步突出了自己的重要。

    「這關鍵是您辦事，他放心！」，老唐又溫柔一拍。

    「哈哈哈哈」

    看得出來，眼鏡黃很有幾份得意。

    於是倆人就你來我往，扯東道西，然後就慢慢扯到了眼前的工作，見老唐面帶菜色、一臉的疲態，眼鏡黃輕輕呷了一口茶，哈哈一笑，繼而俯下身子，故作嚴肅地說：

    「哎呀，這也難怪！改革…改革嘛，新單位、新成員，面對的又是新業務、新環境，你呢，又是剛剛上來的老面孔、新領導，點多面廣，紛繁複雜——講實話，不只是你，這大活擱誰肩上，都不會太輕鬆這副擔子的確是有點兒重！——重用、重用啊！」，老唐連連謙謙着點頭稱是。

    「不過呢，凡事都具有兩面性，是挑戰更是機遇組織部是真有高人啊！這擔子，講實話也就只有你這大網紅來挑頭最合適——群眾基礎好，熟悉各項業務流程，應對經驗豐富，熟悉網絡，粉絲萬千，一呼眾應」

    「哪裏哪裏」，老唐被誇得不好意思，忙搖頭擺手。

    「當然，萬事開頭難!但反過來，萬事，也有萬事的規律，內在的邏輯的基本規律性都是相通的，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不過是在於能不能及時發現和把握罷了。」

    老唐瞬間感覺高大上，就見眼鏡黃扶了一下厚重的黑色鏡框：

    「其實啊干好工作總結起來，也無外乎這十二個字：創思路、抓措施、促亮點、重總結，這一創二抓三促四重，環環相扣、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一創就是要創新工作思路，沒有創新就沒有未來，這是基礎、是基點更是靈魂；二抓就是抓緊落實這些工作思路的措施，求真務實，落到實處，這是根本；三促就是要善於在工作中促成亮點、找出亮點，這是你區別於旁人的地方，否則千篇一律，萬人同相，人云亦云，必將陷於庸俗和平庸，集思廣義，完善提高，結合自己的經驗、自己的膽識、自己的魄力，發現並促成工作中的亮點，才是你自己真正的價值所在，是你的個人魅力所在，也是領導用你而不用別人的根本，這是難點；四重就是重視工作中的經驗、教訓的總結，不斷反思，深入思考，重視反饋意見，逆向思維，回頭看再判斷，老話常說：沒有總結就沒有提高，不無道理，這是重點」

    頓了頓，又好像若有所思：「現在來看，善於總結尤其重要。畢竟，當前盛行一種可怕的怪象：眾心浮躁，捨本逐末，務虛的多務實的少，動嘴的多實幹的少，有些個工作其實就是寫出來的，紙上談兵，做做樣子罷了。在某些領導眼裏，寫出來了沒幹就是幹了，幹了沒寫出來也是沒幹。唉一言難盡啊！」

    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老唐連連稱是，望着眼鏡黃那一圈又一圈厚厚的鏡片，腦海中竟突然間閃出一個奇怪的錯覺：海面上兩個巨大的旋渦以及背後深不可測的黑洞，恍惚之中，旋渦、黑洞、圈圈、眼睛，在不斷交替變幻越發地讓人看不懂、猜不透。

    自己抽空還是要多讀點書，唉真不知自己以前是咋混過來的——老唐怔怔地思想着，而一旁沙發上的眼鏡黃顯然意猶未盡：

    「扯遠了、扯遠了」，一面打着哈哈，一面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正要繼續展開，就見副社長乖乖朱手提一個紙袋一步邁了進來。一見眼鏡黃坐在沙發上，先是明顯一愣，繼而馬上滿臉堆笑：

    「呦呦呦黃社長您也在啊！你看你看，我說剛才咋沒找到你，原來您二位在這談工作啊」

    邊說着，邊從紙袋裏拿出來一盒新茶：「朋友臨安自家茶園產的新茶——一茗驚天，絕對的私人訂製，品味一流，先請二位領導品鑑品鑑。剛才去黃社長您辦公室，人不在，一會兒我再給送過去哎呀，辦公室買的茶太次，賤錢沒好貨，寡淡無味，真真不能喝」

    一旁的老唐正要給乖乖朱泡茶，一聽這話，忙住了手：

    「那朱社長，要不您先喝點白的？」

    「不了不了辦公室泡着呢！不影響二位了」

    乖乖朱邊說着就要離開，沙發里的眼鏡黃卻突然微笑着開了口：「別…先別急着走…朱大社長，這有事正要找你呢！——你看，這唐主任榮升也有一段時間了，我們幾個也各忙各的老長時間沒聚了，我想不如這樣：今天你就發揮一下你的協管優勢，安排個小場，算是給唐主任溫溫辦公室，就別再請示呀流程啥的啦時間嘛，趕巧不如碰巧，我看就今天晚上」

    「好說好說，我這馬上就去安排這人員？」

    「咱們仨，再喊上小高、秀兒，有個女的，也添添彩兒穆社長就算了，他忙！」

    「好嘞！」，乖乖朱應着剛要離開，就見眼鏡黃略一沉思，一邊擺手，一邊掏出了手機：

    「餵…穆社長嗎？我老黃！沒在辦公室？講話方便嗎…是這樣，我琢磨着…讓老朱今晚安排個小場，班子幾個給唐主任溫溫辦公室，您能參加嗎？嗯有安排，那好那好！好好」

    一會兒轉過身：「老穆有事，參加不了老朱啊，你去安排吧！」

    乖乖朱連聲答應着擺擺手走了。

    見乖乖朱走遠，眼鏡黃這才壓低了聲音，一臉神秘地說：「啟堯啊我這有件事，還是要勞煩你：王本禹這孩子，其實是我的親外甥，大姐的孩子——旁人不知道，五六年前我費了老勁才弄進來的。我琢磨着借這次調整，你費費心把這個科長給解決了，老穆那裏我也不好直說」

    老唐一聽立時瞪大了眼睛，很快就又滿臉堆笑，連連點頭：「嗯這好說、好說，您容我細細琢磨琢磨」

    「那——好嘞！就不打擾你啦晚上見晚上見！」，見老唐應承下來，眼鏡黃也就趕忙哈哈着告辭。

    送走了眼鏡黃，眼望着電腦里的方案，老唐卻怎麼也看不進去片刻之後，老唐這才猛然回過神來，於是趕忙拿起了電話：

    「穆社長啊，是這」

    放下電話，眼望着遠處湛藍如碧、深邃高遠的天空，沉默良久，老唐這才暗暗吐出了一口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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