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一九六三年。

    公曆四月初，是春耕的時節，各個大隊都忙着鋤地，忙着打梗子，忙着播種

    熱火朝天的，忙得不可開交。

    經歷過前兩年那餓得看見樹皮都想啃兩口的困難時期後，連三歲小孩兒都知道，糧食的重要性絕對是排在首位的。

    只有種好了，長好了，來年才有得吃，所以這段時間一個二個上工都積極得很，壓根不用大隊長扯着嗓子催喊，連平時喜歡磨洋工的懶漢這段時間都老老實實的。

    白天面朝黃土背朝天，高強度勞作後，晚上自然都睡得很死。

    但，萬事總有那麼一點點意外。

    不同於大隊裏的一片漆黑，安靜得連雞狗的叫聲都沒有。

    此時的一處山坡上，卻閃過點點亮光。

    亮光後方是一高一矮兩個男人，矮的那個手裏拿着的手電筒眼看着像是要報廢的樣子，外面的殼子都有點生鏽了。

    燈泡還時不時閃兩下，也不知道是裏面鎢絲要壞了，還是電池接觸不良。

    等燈泡再一次罷工，四周徹底陷入黑暗時，矮個男人嘴裏罵了一句髒話，然後停下腳步使勁甩了甩手裏的手電筒，臉上全是暴躁跟不耐煩。

    明明是憨厚老實的五官，此時面容看起來卻有點陰沉。

    甩了兩下沒見亮，他還直接拿着手電筒在樹上磕了磕，磕得外面的鐵皮都有點凹陷了。

    「你他媽的就不能輕點啊！」，高個男人看不下去低吼了一聲。

    他話剛落，手電筒的燈泡在敲打下再次亮起，剛好照到了高個男人的背上，那裏赫然趴着一個睡着的小女孩兒。

    此時，矮個男人腰往下彎了一點，而後狠狠使勁往上抖了抖，語氣很是不耐煩，「媽的！換你來背這死丫頭片子啊！重得要死，壓得老子腰疼！」

    只見黑暗裏，手電筒沒有照到的地方，矮個男人背上居然也是一個睡着的小女孩兒。

    她看着明顯比高個男人背上的女孩兒要大一點，也胖乎一點，臉上掛着點嬰兒肥，露在外面的手背關節處還隱隱能看到點肉窩窩，雖然不是很深，但確實是有。

    在這家家戶戶還不能吃飽的年代，能長成這樣，一看就知道家裏條件不差，而且肯定是被家裏精養着的。

    高個男人沒接話，借着微弱的燈光往前走的時候，雙腿一瘸一拐的，右腿明顯有點坡，就他這情況，白天走山路都吃力，何況是看不清的晚上。

    顯然，這就是為什麼他背輕一點那個女孩兒的原因。

    矮個男人有點不依不饒，「說了不要多事，你他媽非要搞！弄兩個丫頭片子淨耽誤事兒！！」

    噼里啪啦髒話連篇，嘴裏抱怨個沒完。

    高個男人走在前面，沒回頭，一邊注意着腳下免得自己一不小心被樹枝絆倒，一邊也低聲吵吵起來，「有完沒完！說了一路了，你他媽不嫌煩，我聽都聽煩了。」

    兩人吵着吵着，音量不自覺就高了不少，四周時不時響起幾聲鳥兒飛走的聲音，一看就是大半夜的被擾了清夢。

    吵吵聲中，兩個小女孩兒卻跟睡死過去了一樣，半點動靜沒有，山腳下的紅旗大隊也是萬籟俱寂，整個大隊沒有一點亮光，顯然都在睡夢中。

    然而跟寂靜中的紅旗大隊不同，將近二十公里開外的清風大隊此時卻是炸了鍋，吵鬧得不行。

    因為穆富貴家閨女穆綿和大隊長家小閨女許樂樂不見了！！！

    ---

    事情還要從傍晚說起。

    春耕時節大人都忙，除了干不動重活的老頭兒老太太和年紀太小的小孩兒外，其他青壯年都是要上工的。

    大人一忙起來，自然就顧不上小孩兒了。

    何況這年頭，鄉下小孩兒都懂事得早，即使幹不了地里的活，也會力所能及地幫大人撿撿柴挖挖野菜啥的。

    反正經常在外頭到處跑，大人們都習慣了，平時找不到人的時候只需要站在田邊嚎兩聲，不管在山坡上幹啥的小皮孩子都能聽到。

    而且大隊就那麼大點地方，所以平時壓根不用擔心小孩兒會跑丟。

    今天最先發現兩個小丫頭不見了的是穆家老太太趙梅花，穆老爺子去世得早，他走以後，穆家就分家了。

    趙梅花跟着大兒子穆富貴和大兒媳柳雙翠生活，她年紀不小了，平時就幫忙干點家裏的活，照看照看孫女。

    今天說來也巧，本來春耕就夠忙的，結果又趕上了穆興隆他媳婦兒，也就是趙梅花小兒媳生產，懷的還是雙胎，兇險得很，所以她一整個下午都在小兒子家裏忙前忙後。

    等忙完回家才後知後覺發現，好像有半天時間沒見到平時安安靜靜在跟前的孫女了。

    問了大隊其他小孩兒才知道，孫女跟大隊長許永壽家小閨女樂丫頭撿柴去了。

    當時一家子都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覺得兩個小丫頭肯定是忘記時間或者被什麼好玩的事情耽擱才回來晚了。

    一直等到天都蒙蒙黑的時候，兩家子人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其他一些在外面跑的小孩兒都回家了，兩個小丫頭還是不見蹤影，平時可很少有天黑了還不回家的情況。

    剛從屠宰場回來的穆富貴連沾了血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拔腿就往山上去，滿山遍野地找。

    過了一會兒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鄉親們有一個算一個也自發地幫忙找，大隊長家老大許高義和隊裏另外一個小年輕還跑去報了公安。

    找了好幾小時都沒有找到人，這說明兩個小丫頭自己走丟的可能性不大，剩下的那個可能，兩家子都不願意往那方面想。

    清風大隊距離公社不算近，何況又是大晚上的，雖然兩個小年輕腳力快，但等回來時也已經是後半夜了。

    此時山坡上還鬧哄哄的，有人提着煤油燈，有人舉着火把，喊人的聲音一聲一聲沒有斷過，可就是半個人影都沒找到。

    穆富貴眼尖地先看見了匆匆跑來的許高義兩人，連忙迎了上去，「怎麼樣？！公安局這會兒有人嗎？怎麼說？！」

    大隊長許永壽也緊緊盯着自家大兒子。

    許高義臉色不算好，喘了好大一口氣後才說起了他在公安那裏得到的消息，說是最近有一夥拐子逃到他們這邊來了，就這兩天的事兒，公安也是剛得到消息，準備搜尋抓捕，但還沒有找到線索。

    穆富貴跟許永壽兩個大男人此時臉色難看得不行。

    趙老太太腿腳不好，找了大半夜已經累得不行了，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擔心的事情變成了現實，急得老淚縱橫，直接暈了過去。

    「媽！！！」

    「趙大娘！！」

    「哎喲我的天吶！」

    四周響起驚呼聲，穆富貴眼疾手快扶住了自己老娘，大拇指掐在人中上，趙老太太好一會兒才悠悠轉醒，捂着心口哭天喊地，有些眼窩子淺的急得也擦了擦眼眶。

    「那些殺千刀的咋到咱們這兒來了啊？！」

    「我們家大壯說，他背柴回去的時候還看到綿丫頭跟樂丫頭了，往好處想，說不定是兩個丫頭自己走丟擱哪睡着了呢。」

    「七八歲的丫頭自己走能走到哪裏去？！」

    「這幾天可不能再讓娃兒上山了。」

    「造孽啊，這要是找不到了，不是要了趙大嬸的命嗎？！」

    大隊誰不知道，穆家那丫頭是趙老太太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穆富貴和柳雙翠兩口子一共就倆孩子。

    柳雙翠生老大的時候傷了身體，後面就一直沒孩子，過了將近十來年才懷上第二個，也就是穆綿。

    老來得女，一家子都寵得很，小丫頭長得也白白淨淨的，很招人疼，就是腦子看起來不太靈光，兩歲多了還不怎麼會說話，安安靜靜坐在門檻上的時候，像個好看的瓷娃娃。

    當時還有不少嘴碎的，說這小丫頭一看就立不住，都被趙老太太婆媳倆罵回去了。

    小丫頭後來又大了點後，說話倒是利索了，但也說得少，就跟家裏人說，外人面前不咋吱聲。

    人雖然安靜，但着實懂事，乖巧得很，天天都乾乾淨淨的，外人看了都歡喜，何況是親奶。

    趙老太太真是把小丫頭當眼珠子疼，兩三歲的時候是走哪帶哪，也就是小丫頭大一點後，能自己出去跑了，老太太那一副恨不得把人拴在褲腰帶上的模樣才好了一點。

    誰能想到今天就一個下午沒有注意到的功夫，小丫頭就不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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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清風大隊鄉親們幾乎是一夜未眠的時候，另一邊穆綿模糊間只覺得自己熱得要死。

    整個腦袋昏昏沉沉的，鼻子間似有似無能聞到一些塵土味兒，跟過大馬路時，剛好碰到清潔工掃馬路差不多，嗆得很。

    按理來說不應該，她睡在自己屋裏，哪裏來的這麼嗆人的味道？

    而且，雖然這兩天下雨有點降溫，但她也不至於睡一覺就給凍發燒了吧？

    眼皮屬實是重得很，就在穆綿艱難想要睜開時，腦袋驀地一疼，一些畫面不受控制地瘋狂閃過。

    模糊間，心裏莫名有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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