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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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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天有些涼意。

    瑟瑟冷風吹動樹葉嘩嘩作響,老舊木門「咯吱咯吱」的,在冷寂的夜裏聽着格外刺耳。

    謝見君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身側熱騰騰的,似是揣了個大火球,他揉揉眼睛,強迫自己清醒過來,垂眸一瞥,懷裏不知何時鑽進來個瘦瘦小小的娃娃,正扯着他的衣袖睡得香甜,小嘴吧唧吧唧地念叨着囈語,眼尾還掛着瑩白的淚珠。

    他輕嘆一聲,復又躺平身子,望着頭頂上撲簌簌掉木渣的房梁出神。

    晌午那會兒醒來時,貨車迎面撞過來的鈍痛讓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朦朦朧朧見着屋內牆角處站着倆人,他暗嘲這是碰上前來索命的黑白無常大人了,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身躺異處,屋中陳設簡單破舊,牆邊二人,一大一小,身着怪異,卻同樣都是怯生生的目光,正直愣愣地瞧着他。

    他心中莫名咯噔一聲,下意識地環顧了一圈四周,腦海中乍然閃過一些支離破碎的記憶,仔細尋之,就覺頭疼痛不已,當即栽倒在炕頭上,不省人事。

    再醒來,便是現在。

    他將胡亂冒出來的記憶碎片略一整理,這才確認,自己是穿了。

    「這雲胡哥兒命可真是苦,剛嫁過來沒多少時日,就攤上這事兒。」

    「還不是他命格太硬,克父克母,不然牧家那老兩口能着急忙慌地把他嫁過來?」

    窗外細碎的說話聲,掩在鶴唳的風聲中,悉數傳進了屋子裏,謝見君往窗邊靠了靠,側耳貼在牆上,想聽聽他們都說些什麼,實在不怪他八卦,這原主的記憶可謂是少之又少,他連現下到底是什麼情況都沒能摸透,只知道是原主娘沒了,家裏正在辦喪事。

    「這好不容易把燙手山芋給扔出來了,沒想到自家爹娘逃過一劫,倒是把他婆母給剋死了。」

    「要我說,就是怪他自己命不好,老謝家也是倒了霉了。」

    「可不是倒霉,這老牧家兩口子昧下三兩禮金不說,連套像樣的婚服也沒給雲胡哥兒置辦,大冬日的,那小哥兒拎着一破包袱,跟在媒婆後面,哆哆嗦嗦地進了謝家大門,村里好些人都瞧見了呢。」

    「哎呦,哪裏是嫁孩子,這不賣呢!難怪這芸娘走了,親家人到現在連個面都不露,就怕是扯上什麼關係吧。」

    ......

    謝見君腦海中模模糊糊現出個小哥兒的模樣,未及細想,喉間一陣癢意,他止不住輕咳兩聲,咳嗽聲溢至屋外,驚動了屋檐下的倆人,只聽着其中一人出聲打斷道,

    「噓——快別說了,那謝家小子醒了!」

    「醒了又如何?不過是個傻子罷了,你擱他跟前說,他都未必能聽得懂。」

    謝見君呼吸一滯,禁不住自嘲,他頂替的這位原主,可不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傻子,七八歲時被村里頑童關進地窖里呆了兩天,救上來後,人就傻了,頭着前兩年被逼着喝了好些藥都沒見好,又過了兩年,原主爹娘便歇了心思,生下了滿崽,便是如今窩在自己懷裏,眯着眼睛呼呼大睡的小娃娃。

    不難看出,這滿崽同原主的關係甚是親密,只是算着年日,這孩子已滿五歲了,竟還穿着短一截的小褂子,裸露在外的腿腳凍得冰涼,他將身上的薄被扯下來,給滿崽裹嚴實,猛不丁瞧見他耳後淺淺的梅花印,他遽然瞪大眼睛,短促地呼出一口氣,慌忙縮回身去。

    從這倒霉原主的記憶里可知,在這個歷史上沒有任何記載的「熹和」朝代,除了漢子,姑娘以外,還有一群特殊的人,稱之為「哥兒」,梅花印便是用來分辨哥兒和漢子的印記。

    這哥兒外表雖說與漢子並無大異,但身形較弱小些,亦可以同姑娘一般嫁人生子,只是不易受孕,故而普通人家娶親,多半都不會考慮哥兒,如若原主不是個傻子,芸娘決計不能迎雲胡過門,這論起來,也說不上誰更可惜。

    「都蹲這兒亂嚼什麼舌根子!」

    窗外倏地響起一聲洪亮的吆喝聲,謝見君忙捂住滿崽的耳朵,悄悄拉開窗戶一道細縫,縮着腦袋向外看去,來者是福水村的里長謝禮,這是原主極少能認得清的人。

    「雲胡花錢請你們過來,是容你們來說小話的?看不着他自個兒在那忙活?不想干就都給我滾回家去!」謝禮緊擰着眉,呵斥躲在窗沿下嘀嘀咕咕的兩人。

    二人被他說的沒臉,沉着臉嘟囔了兩句,多半不是什麼中聽的話,隨即不情不願地鑽進了靈堂。


    謝見君順着他們離去的方向望去,靈堂里,一孱弱單薄的背影半弓着身子跪坐在地上,正往棺槨前的火盆里扔着紙錢和金元寶。

    這棺槨里躺着的便是原主娘,人是昨夜走的,前些天下大雨,從後山跌下來,傷了筋骨,躺在床上哎呦了好些天,又捨不得花錢尋大夫瞧病,昨夜剛歇下,腦袋一歪就沒了進的氣,還是原主進屋扯着他娘起來陪他玩時,才曉得人沒了。

    雲胡大半夜冒着雨去求了里長,今早剛把靈堂搭起來,這裏長謝禮也是個良善之人,知道他們家裏窮得叮噹響,揭不開鍋,自掏腰包找村里木工草草打了副棺槨,才讓芸娘走得體面些。

    謝見君聞之唏噓。

    他將窗戶掩好,回神細細打量起屋中的陳設,這屋子低矮逼仄,並不很寬敞,隱約透着一股子淡淡的霉味,靠牆邊一處破舊的五角斗櫃已掉沒了漆皮,立着兩把矮凳,瞧上去,也有些年頭了,他錘了錘身下坐着的炕,是黃土混着麥秸夯的火炕,還算是結實,原主記憶里,夜裏睡覺時,芸娘就用一席白布打中間隔開,甚是簡陋。

    屋門「吱呀」一聲,打斷了謝見君的沉思,他立時歪頭望去,皎皎月光下,一身着粗布孝服的少年側身擠進門來,少年個頭不高,身量單薄得很,寬大的孝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更顯得消瘦。

    許是沒想炕上的人醒了,他端着碗愣在門口,黑碌碌的杏眸瞪得溜圓,眼尾低低垂着,眸中仿若隱隱水光略過,濕漉漉的,瞧上去有幾分可憐。

    這應該就是方才那幾人提過的雲胡哥兒。

    謝見君如是想,他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卻見少年幾步跨進了門,將端着的碗遞上來,手裏還比了個吃飯的動作。

    他神色一怔,這小哥兒難道是不會說話?

    他思緒沉了沉,不經意間,打眼瞅見雲胡掩在孝服下的胳膊上,大片暈開的青紫痕跡,他眉頭緊凝,微微嘆了口氣,早先得知原主娘並不待見這小哥兒,可沒想到他日子竟是過得這般艱難,一時心中酸澀不已。

    雲胡見他端着碗,遲遲不動,當是以為這小傻子又要像尋常那般鬧着不好好吃飯,故而將碗收了回來。

    謝見君呆呆愣住,尚未反應過來,就見面前的雲胡舀起一勺清粥,輕輕吹涼,遞到他嘴邊,示意他喝粥。

    他略一猶豫,本想着自己接過來,又擔心露了馬腳,叫雲胡看出了端倪,忍着羞意被餵了一碗粥,想來自己自懂事起,可沒再享受過餵飯這般好的待遇了,如今臊得臉都要燒起來了。

    好在屋中昏暗不明,雲胡也沒得注意到,雖覺得眼前的人好似有哪裏奇怪,但因着操辦芸娘的喪事累極了,生不出旁的心思來,遂等着謝見君躺下,他便收拾好碗勺,給他二人掖住被角,便推門出去了。

    謝見君憋着一口氣,待門關嚴實,才敢松下,雖說穿來這裏已是既定事實,但要讓他扮演一個不知人事兒的小傻子着實有些為難他,這古時村落都忌諱鬼神之說,一覺醒來,小傻子性情大變必然會引人猜忌,萬一行錯步說錯話,指不定就會被扭送去官府衙門,介時可就麻煩了。

    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穩住,畢竟有原主娘的喪事兒在這撐着,院裏人來人往的,大傢伙兒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把注意放在他身上,只等着出殯後,再做打算。

    ————

    夜深了。

    過來幫忙的農戶陸陸續續離開,屋外靜悄悄的,謝見君拉開窗欞,瞧着雲胡獨自一人坐在靈堂里的矮凳上,背靠着柱子,閉着眼似是睡着了,粗麻寡薄的喪服掛在身上,遮不住半點寒意,小小一隻蜷縮成一團,凍得瑟瑟戰慄。

    他心裏冒起一絲不忍,從炕頭上的柜子裏翻出件勉強能穿的外衫,抖了抖,趁着四下無人,悄悄拉開門閂,輕手輕腳地向屋外去。

    迎面撞上凜冽的寒風,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快走幾步,將外衫披在雲胡身上。

    許是察覺到有暖意襲來,少年蜷縮起來的身子逐漸舒展開來,連眉宇間緊擰的憂慮都消散了幾分。

    謝見君沒敢多作耽擱,知道雲胡這是在給原主娘守靈,他蹲下身子,給面前的火盆撒了些紙錢,又上了兩炷香,低聲叨叨了兩句,才墊着腳回屋。

    這一夜總睡得不很踏實,他一會兒夢見前世那場駭人車禍,一會兒又夢見一半大小子,哭哭嗒嗒地圍着自己身邊轉悠,再醒來時,院裏吵吵鬧鬧的,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震耳欲聾。

    他頭疼得似是要炸裂一般,呆坐在炕上緩了好一會兒,正想出去瞧瞧,冷不丁屋門被推開,蕭瑟的冷風瞬時灌滿了屋子,謝禮猶如一堵魁岸的高牆,直挺挺地站在門口,見他已是醒了,便開口招呼道,

    「見君吶,快些出來,你叔伯嬸娘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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