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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叄零』經久痕綣展妃嬪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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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龍神宮,臨近竹園的宮室內,楚令昭手持竹筆坐在窗畔矮几後,狼毫筆尖蘸取濃墨,迎着夜間舞動的光線在宣紙上落筆。

    虞姬坐在她對面,清婉的面龐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垂目望着少女書寫在紙上的內容。

    「瑞腦、白檀、玄參、酴醾、甘松、牡丹蕊、金砂降」

    虞姬念着紙上的香材,抬眸問道:「祝史這是在寫香方?」

    楚令昭面上情緒亦是平淡,「香方自當寫明各樣材料的用量,沒有標明用量,算什麼香方?」

    虞姬見她停了筆,便將桌案上的那張宣紙拿來又細瞧,「這大多是些性寒的香材,先前幾番會面,聞祝史周身總是牡丹調的甘甜暖香,可看這副香方,祝史還是更喜冷質之香?」

    楚令昭眸光暗了下,將宣紙從虞姬手中拽回,「說了不是香方。」

    她語氣有些沉悶,神思微有游離。

    「冷香稱不上喜不喜愛,只是從前用慣了,不適應暖香之氣。至於王妃口中的那味牡丹暖香,名喚『裁雲弄』,是去年才開始嘗試的,用着用着也就適應了。」

    虞姬聽她說着,略一彎唇,「常年用冷香之人一改習慣,嘗試起往日不沾的暖香,還硬生生用到適應那味『裁雲弄』還真是好大的本事,能在祝史心中佔據如此重要的位置。」

    虞姬性子雖衝動,卻素愛讀些經文禪書,冷靜下來時反而通透。

    楚令昭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提筆劃掉宣紙上的字跡,將矮几旁堆放的一沓繽紛畫作拿起全部壓在案上。

    「今夜偏是王妃會找清閒,裝個病在這宮室畫了一個時辰的鳥獸魚蟲。青龍白虎兩王忙着爭執沒空兒分神,只請我來探望王妃狀況,待會兒,我就將這些畫作都送回宴池,就說王妃是病中悟出菩提、窺見佛法無邊,遂畫了萬物生靈,來應和白虎王儲不合時宜的論禪。」

    虞姬百無聊賴地翻了翻自己的畫,「百里訣拿我當花瓶,打壓敵對勢力時,回回卻還要將我也牽連進是非,好讓虞家跟他綁在一條船上下不去。我既躲不開,便依他心意,只管做個我行我素的嬌縱妃嬪。納須彌於芥子,眼不見為淨還不行?」

    「靈台寸心,百年彈指之間。我先前還嘆是王妃痴頑卻原是我矇昧,僅膚淺停留於表象。」

    楚令昭輕笑說着,掃了眼虞姬手腕處的一道道新舊劃痕,又道:「只是王妃既能了悟須彌芥子之理,又何必屢次作出自戕自損之舉?」

    察覺到少女的視線,虞姬把滑落的袖口向上扯了下,遮住腕間痕跡,「世事皆空,無相無形,若一切皆為泡影虛妄,我又為何還要在這世上苦苦煎熬?」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佛禪本意為摒棄雜念、靜修己身而後得正法,而後普惠眾生。王妃所作,卻恰恰與之背道而馳。」楚令昭搖頭道。

    虞姬翻出一張畫着「魚」的宣紙揉成團,幽幽望向對面,「祝史是覺得我在行差踏錯?」

    見楚令昭矜矜傲傲地頷首,虞姬立即將紙團砸到少女心口。

    兩人之間不過隔一矮几,距離太近,楚令昭躲不開,便也在畫作里翻了翻,找出一張畫着「蝦」的宣紙揉成更硬的紙團,不悅地與女子對望,「王妃是在罵我『心愚』?」

    看虞姬嬌嬌氣氣地點頭,楚令昭將紙團砸向女子眼角,動作毫不猶豫。

    虞姬亦沒躲成,她氣呼呼將紙團抓到案上拍扁,「別以為我看不出祝史是在罵我『眼瞎』!」

    「是麼?王妃能看出我是什麼意思,說明眼睛還是靈光雪亮的。」楚令昭雙手環臂。

    兩人相互冷嘲熱諷一番,一時冷寂,復而才覺出這般兒戲行為着實沒什麼意趣,便終是安靜了下來。

    宮室內光線昏暗。

    沉默延續了不知幾時,虞姬整理好案上堆疊的畫作,獨對槅窗下浮動的竹柏疏影,語調平和無瀾:

    「夜宴上的境況應行進得差不多了,祝史要做什麼,便快去做罷,莫要貽誤了時機。」

    低垂的半月闊窗處吹進颯爽秋風,楚令昭扶着矮座護欄起身,官袍寬大的袖擺隨風獵獵翻卷。她垂手握住虞姬輕撫鬢角的細腕,眼波沉涼如天河之水。

    「王妃,不值得。」

    虞姬淡然問道:「何事不值得?」

    楚令昭抖落女子藏在袖口的鋒利刀片,「生命可貴,自戕,不值得。」

    虞姬言語微含厭世之意,「所願無法達成,蹉跎一生,有何意趣?」


    楚令昭默了默,仍是沒有鬆手,「我曾欠王妃一個許諾,王妃心中所願,可用來兌換此諾。」

    虞姬一愣,而後微笑。

    「好啊。」

    她抬眸清淨凝向少女,啟聲卻交織着若有似無的陰晦,「若我的心愿,是三個月內,白虎王儲功敗垂成含恨而死,白虎神宮萬人縞素卻無一人傷悲,楚小姐,你可能兌現?」

    虞姬笑望着少女說完,目光不慌不亂。

    楚令昭垂眸回視,「有何不可?」

    她神情平寧,指尖丹蔻輕柔掠過女子腕間的自戕傷疤,嗓音舒雅好似只是在應承一杯清風溫茶,「那便以今年立冬為期,白幡縞素之間,我助你鮮衣不服喪儀,與亡人劃清界限。」

    楚令昭簡短許下承諾,鬆開虞姬的手腕,帶着侍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宮室。

    待少女的身影淡出宮苑附近,室內,近侍的心腹宮娥上前將燭芯撥亮,與明珠相對,臨窗方寸之地黯淡消退。

    宮娥低聲,「小姐,這位祝史當真能助您達成所願?三個月內除掉還讓您擺脫陪葬或寡妃的束縛,在大楚簡直就像是天方夜譚。」

    虞姬面無表情,隨意擺弄了兩下手中殘缺的鶴羽金環,「你是從虞氏一族出來的侍女,難道猜不到她是誰?此事是之前下澤仲茶宴前吾皇下達虞家的暗令,我原本明日單獨約見才會讓她兌現這道『來日諾『,但今夜碰巧時機成熟,我便也省些功夫,不過是遵從上意設下考題罷了,最後作出的答案是否正確,端看她接下來如何破題。」

    宮娥明白過來,寒意逐漸蔓延周身,「那若這位殿下破題的方向不對」

    虞姬神色毫無起伏,反問道:

    「若不能讓庚辰宮滿意,會是何下場?」

    與此同時,宴池外的竹園深處。

    潛伏在青龍神宮保護少女的幾名暗衛出現,立於陰影之中,匯報道:「家主,關於帝師一事的奏摺遞交於秘使,果然不出青龍神宮宮門便被幾名暗線截下,親自向皇宮傳遞。此刻,應當已送進了庚辰宮。」

    楚令昭點頭,抬步往宴池的方向走,「宴會上狀況如何?」

    「虞姬與您一前一後離開不久,魚便咬鈎了。」暗衛答道,接着又問起方才之事:

    「虞姬方才所要求的承諾,您為何要應下?」

    楚令昭緩慢穿行林道,言語中的思路劃作絲絲縷縷:「掌控兵署近半數兵權的虞侯、去誅霍家時交給甘醴獸首扳指之人———參與聯合俘虜秦軍的虞氏長子、『被迫』嫁作白虎王妃的虞氏長女、出入各大官員私宴的虞二、收赤徽軍權的宮宴莫名前來的虞三、遍及大楚各地的虞氏族人虞氏家族不僅是上澤的尖刀,更是與望帝城明珠光輝對立的彼端黑暗,是皇室上四軍之外,守護大楚秩序的第二重防線。」

    暗衛輕聲:「您的意思是虞家」

    「虞氏家族上下,都是庚辰宮的心腹。他們所做的一切,最終目的都忠於陛下,是陛下放在望帝權貴之中的一雙眼。」楚令昭道。

    「既是這樣,虞姬那道不合常理的諾求,並不是異想天開,而是陛下的旨意?」幾名暗衛分散跟在少女身側的暗處,隨行討論。

    楚令昭冷哼,「先前下澤那場仲茶宴,就說虞姬怎會大發善心特意為人釋疑解惑,還只許下一道沒什麼約束力的『來日諾』作交換,原來在這兒等着我!我倒是想當個小人缺德毀棄承諾,可若這是陛下的旨意」

    她正說着,眉心突然蹙起,「不對,此事尚有疑點。」

    暗衛偏頭望向少女,「家主是疑惑,楚皇真正想要做什麼事,根本沒必要彎彎繞繞。如果白虎王儲有不軌之心,以皇宮對望帝的掌控之深,更不必消磨三個月才將人壓制,所以」

    「陛下極有可能在試探。」楚令昭直接道。

    「無論是否是在試探,您方才暫且應下都是穩妥的。」另一位暗衛說道。

    楚令昭步伐放緩幾步,權衡道:「但若的確是在試探,原本清晰的形勢便會趨於撲朔複雜,答案的關鍵,不再是簡單的『遵從』或『拒絕』,而是在於行事分寸的把控。此事是密令亦是上令,不可言說也不可站隊。在不選擇其中一方王儲站隊的前提下,今後,所有對白虎神宮出手的舉動明面上都屬於意圖不軌,而若不出手,又會變成暗中的抗旨不遵;明暗兩極分寸如何把控、籌碼於何處傾向倚重,還是需要弄清楚———陛下的試探究竟是何目的?」

    「試探的目的」

    幾名暗衛思索着,嘗試羅列:「僅僅試探您忠誠與否,還是借您之手一併試探白虎神宮臣屬官僚,還是」

    他們止住話語,到底沒有頭緒。

    順着林道已經快要接近宴池,楚令昭嘆了下,「不急於一時,恰巧今夜辭臨宮宴是個牽涉廣泛的深水局,我們依原計劃不變,結束後,且看陛下是何反應。」

    暗衛們躬身應是,在竹林末端將身形重新隱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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