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教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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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師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職業？

    有人說它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是人類文明的傳承者，是蠟炬成灰時的那一抹光。

    也有人說那只是三百六十行里一個普普通通的行當，賺錢，養家，餬口，僅此而已。

    老劉說這個世界壓根就沒有高尚的職業，只有高尚的人，同樣也沒有卑微的職業，也只有卑微的人。

    劉宇很認同這句話，因為老劉是他爸。

    飯局是兩天前就定好的，不過下午剛放學，劉宇就接到了周凱的電話。電話里周凱說自己臨時有事，沒有辦法開車接他，讓他自己打車去東山會所。

    劉宇壓根不知道東山會所在哪，周凱在電話里也沒說，所以只能用手機百度了一下。

    『東山會所，文山路復古高檔餐廳，人均消費三百八。』

    劉宇撇了撇嘴，文山路是在東城，從三中打車過去估計得三四十，有點心疼，再說吃頓飯至於跑這麼遠嗎？

    不過心裏又一琢磨，花個三四十去吃一頓人均消費三百八的大餐，似乎也挺划算。再說也沒必要傻愣愣的打車，先做個十幾站地鐵，來得及就倒公交，實在來不及了再打車嘛，能省還是得省，畢竟剛上班，一毛錢的工資都還沒到手呢。

    地鐵帶公交，一路順暢，雖說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五分鐘，但能省下幾十塊，劉宇還是覺得值，反正又不是相親來的。

    抬眼看了看，這所謂東山會所不過是一間四合院改成的飯店，從外面看裝修也普通，不過門口停的幾輛車還是讓劉宇明白這裏絕不是憑他的工資能來消費的地方。

    周凱就站在會所的門口，遠遠的沖劉宇招了招手。周凱是劉宇的大學學長，但這學長只是名義上的，劉宇進校的時候周凱早就畢業了，所以兩個人壓根就不認識。不過如今做了同事，這層學長學弟的校友關係就變成了橋樑，讓他們比一般的同事關係又緊密了許多。

    「路上有點堵。」劉宇走過去笑着說。

    「沒事，好飯不怕晚，就算晚點也沒關係」周凱笑着回道，不過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卻讓劉宇忽然覺得這頓飯怕是沒那麼簡單。

    一位模樣俊俏的服務員穿着大紅的旗袍扭擺着腰肢把他們領進包間。包間不大，紅木桌椅，青瓷花瓶，幾張山水字畫，倒是顯得古色古香。不過當劉宇進來的時候，包廂里已經坐了一個矮胖的男人，四五十歲，黑框眼鏡，穿着米格子的襯衫。劉宇只覺得這人眼熟，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劉老師，你好啊，我是高堯的爸爸」

    沒等周凱介紹，那人就主動起身，一隻肥厚的手掌伸到了劉宇面前。

    高堯是劉宇班裏的學生，矮胖的身材，肥嘟嘟的臉龐，和他爸爸很像，也難怪自己剛才會覺得眼熟。其實在開學家長會的時候，劉宇也見過高堯爸爸，不過當時人太多，五十多位家長基本上都是打個照面就過去，記也記不住。

    如此一來這頓飯的性質明顯變了，家長宴請，這是學校三令五申禁止的事情。

    「高總是我的朋友，前段時間我買房可是給我幫了不少忙，今天我做東，一來給師弟接風洗塵，二來也是謝謝高總。」

    沒等劉宇開口，周凱就笑着給飯局定了性.。這頓飯是周凱做東，所以屬於朋友聚會，不算家長宴請，讓劉宇放心。另一方面也含蓄的告訴劉宇這位高堯爸爸是有些能力的，至少以後買房可以找他。

    雖然是上了當，但也不至於駁了兩人的面子，不知好歹的拂袖而去，劉宇若無其事和高堯爸爸握了握手，坐到了飯桌上。

    三人吃飯，菜品不多，但三五樣上來劉宇就知道這頓飯至少也抵周凱半個月的工資。高堯的爸爸倒也沒提高堯的事，只是和劉宇聊了些家長里短，和周凱聊一些房子，裝修，家具擺設，風水八卦之類的事情，聊到高興的時候隨手打了幾個電話，又給周凱省下了大筆的裝修款。

    這是商人的能力展示，與其說盡好話，放低姿態的結交你，倒不如直接告訴你我能給你什麼。做父母的關心孩子，希望老師對自己的孩子多一些關照，這點劉宇理解，但這種商人般的交易方式劉宇難以接受。

    其實劉宇私下裏很喜歡高堯那孩子，自來熟，心也大，時不時的犯點二，算是個開心果。這種類型的孩子多了不行，但一個班總是要有這麼一兩個的。

    高堯的爸爸沒有直接向劉宇提任何要求，只是在飯局結束，彼此告別的時候才問了一句

    「劉老師，你覺得高堯是讀書的料嗎。」

    這話問的劉宇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笑了笑應付過去。

    飯局結束，看時間還早，劉宇也沒急着回住處，而是去聽雨軒。

    今年三中教師招考只招了四名新教師，語文的劉宇，外語的張潔，政治的王嚴舒和音樂教師趙晗。四個人都是本市人，但來自不同的高校，以前也根本不認識。不過一個月的崗前培訓讓四個人混熟了，有事沒事就聚在一起。

    聽雨軒是海河邊上的一個休閒酒吧，環境不錯，價位也在他們能承受的範圍內。周末的時候要上些啤酒飲料，看着河水東流，幾個人能窮聊上幾個鐘頭。酒吧的老闆是趙晗的高中同學，倒也不嫌棄他們。

    劉宇到的時候，那三隻果然都在，且正聊得熱火朝天。他們四個人年齡相仿，都是90後的碩士研究生，經歷也相似，所以總能找到很多的共同話題。

    今天的話題是趙晗的新車。趙晗買車源於前段時間的一場大雨，小丫頭在路邊淋了一個多小時都沒攔到一輛出租車，回來之後一面擦着鼻涕，一面就嚷嚷着買車。本來幾人都以為是句氣話，誰想到今天真的把車開來了。車是二手的，開了四萬多公里，手續齊全，保養的也不錯，幾個人研究了半天，覺得還是對得起趙晗花出去的銀子。

    說實話，通過買車這件事，劉宇對趙晗還是挺欽佩的。趙晗屬於典型的90後，做事往往都是頭腦發熱，毫無顧忌，不過趙晗的優點在於她永遠花的都是自己的銀子。趙晗多才多藝，大學的時候就教鋼琴，教古箏，帶音樂班，有時晚上在酒吧駐唱，再加上人長得高挑，時不常的還能接點模特的活，銀子真掙得不少。

    劉宇和王嚴舒私下裏給趙晗算過一筆賬，教鋼琴，酒吧駐唱，做模特，時薪至少都是300起，哪怕一天只工作一小時，一個月也有將近一萬塊的收入，即便以後年紀大了些，辦個培訓班收入也不會少。但是現在做了公立學校的音樂老師，不能外出代課，更別提酒吧駐唱和模特了，所以每月真正能到手連以前的三分之一都沒有。

    不過趙晗卻不那麼想，按她的話來說，人需要錢的時候要有掙錢的本事，當不那麼需要錢的時候就應該放慢節奏，安安靜靜的享受生活，教師對她來說就是這樣的一個職業。

    趙晗算過一筆賬，一個學期打二十個教學周算，一年就是四十個教學周，一周工作五天，一年的工作日加在一起不過兩百天，就是說一年有一百六十多天帶薪假，要是算上法定假日，還不止這些。再加上音樂不是主科，即便有藝術生基本上也都在校外報了各種輔導班，因此相對於語數外這些個主科壓力也算小的。

    不過即便如此，趙晗私下裏還是帶着兩個孩子學鋼琴，作為封口費，聽雨軒的賬基本上都記在她的頭上。

    和趙晗相比，王嚴舒就奇葩多了。王嚴舒大學主修的雖然是政教，不過研究生讀的卻是法律，還考了律證，按理來說做個律師似乎更有錢途。王嚴舒研三的時候還真去一家知名的律師事務所實習過，不過實習回來就果斷的放棄了律師這個職業，給出的理由更奇葩

    「我太高尚了，不適合做律師！」

    至於張潔，不能用奇葩形容，只能說很特別，而這個特別，指的是家世。

    三中辦公樓前有個半身雕像，雕像的主人是三中的創始人趙瑜先生。劉宇剛進校的時候曾經圍着雕像轉了半天，最後做出了一句「這位開山祖師爺的腦袋有點大」的評價，結果換來了張潔一連幾天的白眼。後來劉宇才知道，這位腦袋有點大的開山祖師爺居然就是張潔的太姥爺。還不僅如此，張潔的姥姥，也就是那位開山祖師趙瑜先生的獨女趙淑媛，則是三中歷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校長。張潔的母親大學畢業後，也一直在三中教書，直到今年才退休。用現在三中校長馬元安的話來說，張潔一家就是三中的校史，三中建校八十年，這家人真是一年都沒落下。如今張潔又來了三中，看樣子多半會把這個歷史延續過一百年，這在中國教育史上應該算絕無僅有吧。

    其實張潔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要從事教師這個職業，一直以來她都是被別人推着走。小時候老師問每個孩子的夢想，到了她這，老師連問都不問，直接把她的夢想定為偉大的人民教師。後來大了，每次跟母親到學校，幾乎所有老師見了她又都給出一句「三中後繼有人」的評價。再往後自然而然的報考了師大，最後順理成章的通過招考當上了三中老師，沒有波瀾也沒有任何意外，她的人生軌跡似乎一直在別人的計劃中。

    前段時間到張潔家做客，見了張潔的姥姥和母親，幾個人似乎瞬時就看到了張潔老年的樣子。

    至於劉宇自己，當一名偉大的人民教師也不是他理想，或者說他壓根也沒理想。之所以千軍萬馬的去搶這根獨木橋，說白了也只是一種就業選擇。

    在中國絕大多數的高校都有中文系，每年畢業的學生中最多的也是中文系的學生。這可是個奇葩的專業，看似和很多職位都沾點邊，但仔細一琢磨，又什麼都不專業。劉宇本科畢業的時候就是因為實在找不到什麼合適的工作，又不想去做銷售，所以才考的研究生。結果到了研究生畢業才發現情況依然沒什麼變化。劉宇當初也是廣撒網，什麼國考，省考，事業單位的考了一個遍，最後運氣不錯通過教師招考進了三中。

    教師這個職業福利好，假期多，工資不低，還有不錯的社會地位，對於劉宇這種沒理想，沒抱負，沒野心的『三沒』青年來說，再合適不過。

    幾個人從趙晗的新車聊到了收入問題，又從收入聊到了職業，然後就不知道怎麼的跳到了剛剛結束的世界盃上，最後順理成章的扯上了中國足球，當然話題聊到這就意味着該散了。

    「過兩天是教師節，學校要去慰問退休教師，到時候你和我一組。」

    臨分開的時候，張潔忽然沖劉宇說。她的口吻並不是商量，似乎只是通知一個決定，劉宇自然而然的應了聲，當他回過味來，張潔早和趙晗說說笑笑的走遠了。

    「是學校的決定還是你的啊。」劉宇嘴裏嘟噥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