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隕落，滅宗

    仙亭山，煙霧繚繞。只是平日裏的生氣不在，只余遍地橫屍。

    腥臭的血水順着入雲的天階流下，染紅了原本幽靜的竹林。

    「可笑我悟教今日要毀在爾等小人手中。」只見一白衣老者手握半柄殘劍，混濁的雙目中透出一絲凜然。

    風過翠竹，點點血氣略過老者的鼻腔。

    「說吧，你們想要什麼。」除了老者在外的兩個徒兒，悟教滿門盡亡，只餘下老者一人煢煢孑立。

    老者抬眸望向遠方，只要你們還未回來，縱使悟教真的滅門，也好歹有東山再起的時機。

    老者正想着，一顆鮮血淋漓的頭顱就順着石磚的坡度滾到了他的腳邊。

    他的師弟，青亭長老。亦是幾年來通天簡的護道長老。

    「仙亭道長，我等也不願難為道長，若是道長將悟天簡交出，我凌風教自然願放道長歸去。」為首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衣，端的一派道貌岸然，若不是那目中乍現的奸詐，怕是無人會懷疑他是心術不正之徒。

    「呵。」被稱作仙亭道長的老者發出一聲嗤笑，鄙夷地搖了搖頭。他比誰都清楚凌風教的做派，斬草必除根，況且，老者雙目掃視四周，各派均有，青紅黃玄的教服叫人頭暈目眩，老者緩緩閉上了雙目，縱使凌風教放了他，想來其餘想分一杯羹的教派也不會同意如此重拿輕放的做法。畢竟他的修為可是世間少有。

    左右不過一死，老者不再猶豫，雙目猛睜，當下便調出了體內的真氣，「凌暮小兒，你可敢一戰？」

    被稱作凌暮的領頭人眉頭一凜，暗道不好，老者周身的氣息着實霸道，不愧為化神期八階強者。

    玄贏大陸，修煉粗分為築基，成丹，鍊氣，凝興，封明，蛻澄，仙羽，化神，半神九期，且一期為九階。化神再上便為半神，而如今大陸最高強者也不過化神九階。

    有道是九九歸一，九階大成方可進入下一期，其間只差一階都是不可跨越的鴻溝，遑論凌暮如今不過是封明三階的修者，若想要單打獨鬥擊敗老者，跨的可不僅僅是鴻溝，而是天塹。

    「道長修為高深，凌某不敵，只是請幾個小輩和道長切磋一番也並無不可。」 凌暮自知不敵，卻仍惺惺作態，眼風一掃，當下幾個傀儡強者便位列在前。

    「凌風教自詡正派，卻私練傀儡，當真可笑。」老者雙目陡冷化氣為劍刺向傀儡，一時間空中兵器交接，寒光四溢。

    老者初初穩佔上風，可待陣陣破空聲後，老者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四個傀儡皆為化神四階，猛虎終究難敵群狼，老者舞劍結果了一個傀儡的性命後，便見一把劍迎着面門直擊而來。

    罷了，想來是吾命該絕。老者坦然地閉上了雙眼。誰知他並未迎來預想中的痛楚，卻聽見了兵器斬斷的劇烈聲響。

    入目是兩道白色的身影，一道玲瓏有致，一道清雋逼人，倒是男俊女美，好不般配。

    「黎悟，懷煙！你們兩個逆徒！」老者見到來人，忍不住一陣怒呵。老者早已去了訊息讓他們切勿上山，如今見到二人，實在他的意料之外。

    可顯然二人認為這是情理之中，被稱作黎悟的少年面對老者的怒呵並未動搖心中信念，只是從容地開了口： 「師尊，苟且偷生非師門教誨。」黎悟一雙清亮的瑞鳳眼徑直對上老者的威視，「況且眾人皆知，這悟天簡是我悟教立足根本，若是無了悟天簡，只我二人之力又如何可以重建悟教？」

    「師尊不過是想讓我保全我二人，而非是想用我二人重建悟教罷。」黎悟一句話直接將仙亭道長心中所想挑明，仙亭老者面上不禁浮現了些許訝異。

    不愧是我的徒兒。老者的真實想法被挑明道也沒有羞惱，只是更加堅定了要將二人全須全尾送出悟教的心思。

    「師尊，要死便一起死，我悟教之人絕非貪生怕死之徒。」一直未曾發聲的少女朱唇微啟，說出的話卻力有千鈞。

    「師尊，若我三人合力，未必不能守住悟天簡。」黎悟看着老者，雙眸中暗流涌動。

    悟教教法，師徒同心，可使實力在短時間迅速提升，若是能成功，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老者聞言雙目亮光閃現，兩個徒兒一為聖女，一為至陽之體，皆是根骨極佳的修煉之才，若是奮力一搏，也並非沒有可能。只是這法子只能堅持一個時辰，敵眾我寡，這風險，實在太大。

    老者混濁的雙目顯出幾分清明，罷了，且讓老夫一試，實在不行，我也不能讓這兩個孩子喪命。

    老者當下手作道訣，將三者的氣息巧妙相連。

    天穹閃起一絲亮光，凌暮為首的眾人看着三人只覺得心下有些虛然，卻又看不透他們的陣仗，怕入了陷阱，況且如今聚集的眾人不過為了各自的利益，誰也不想強做出頭鳥，於是並未貿然出擊，只是擺出了防備的架勢。

    趁着眾人防備之時，實力陡增的老者迅速出手，真氣凝成的利劍一下便刺穿了那傀儡強者的後心處。鮮血噴涌而出，「砰」的一聲傀儡便轟然倒地。

    「傀儡不過是傀儡。」黎悟一聲冷哼，加大了真氣的輸出，有着真氣的加持，老者手中僅由氣息凝成的利劍竟有了些實體，折射出陣陣寒芒。

    凌暮見舉教培養的傀儡強者猝然倒地，頓時一陣肉痛，面上虛假的平和頃刻間便土崩瓦解。

    惡狼再如何偽裝，也不過是生性嗜血的物種。

    凌暮眼中寒芒一閃「去吧，都殺了，除了那個女的。」

    玄贏大陸，以茗族為首的五大家族分管五國，成五足鼎力之勢屹立百萬年而不倒，且不論如今的聖女為頂尖茗族族長之女，凌暮區區凌風教根本開罪不起，單是殘殺大陸聖女這個名頭，就足以使凌暮被大陸強者追殺。

    不過不致死，惑其心智，為我所用，倒也並非難事，山高水長，茗族的手還長不到霍國的地界，凌暮如此想着，看向懷煙的目光中便帶了幾分猥褻的意味。

    萬年出的聖女，滋味必然不錯。凌暮淫笑，手指在虛空中劃出一個詭秘的弧度。六道青影便出現在了凌暮的身後。

    「 六個化神五階傀儡強者？為了奪我悟天簡，凌風教可真是好大手筆。」黎悟冷聲道，「私煉傀儡，與邪教何異？」

    「桀桀桀桀」凌暮聞言，發出了一陣怪笑，「想不到堂堂悟教教主仙亭道長竟教出這麼個天真的徒弟。」

    「這玄贏大陸，向來都是強者為尊，如今你們於我，不過是魚肉之於刀俎，又有何資格朝我發問？」凌暮無所謂道，語氣中頗有幾分輕蔑和不屑。

    「我從不與弱者廢話，上吧。」凌暮指尖輕挑，那六個傀儡強者便與原先的兩個匯成一個圓陣，將黎悟三人團團圍住。

    封明七階的少年黎悟看着中年方才封明三階的凌暮，一時有些無語凝噎。

    凌暮周圍的其餘門派聞言，面色也都有些微妙。有些修為在凌暮之上的各派長老甚至發出了不屑的冷哼。

    「不過是靠些不入流的手段罷了，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黃衣長老背對着眾人，將利劍丟到了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煌教眾人，走吧，與這等小人為伍，實在是有辱門風。」

    近百年來凌風教勢如破竹，一舉躋身霍國第二大教，直接使他煌教從大教榜上跌至第三。悟教向來正派，他本一力阻止今日之事，可偏偏凌暮此人極為惡毒，教傀儡強者將煌教至寶倚石奪去，以此來要挾煌教參與。而倚石之於煌教，就是悟天簡之於悟教的存在。

    「煌明，你可要想好了，踏出了這扇門，你煌教就是公然與我凌風教為敵。」凌暮說着威脅的話，面上卻是笑意融融。

    「如今的情形，你以為老夫還看不破嗎？」煌明一聲冷哼「縱使今日你獲得了悟天簡，也不可能把倚石歸還給我煌教。你不過是想讓悟教最先倒台，而後各個擊破罷了。」

    倚石被盜，這也難怪向來正派的煌教會參與其中。黎悟看向煌明的方向，心下瞭然。看來如今這裏聚集的宗派，也並非都是自願。既非自願，便有了可以迴旋的餘地，實在不行，也是個讓師尊休息的契機。

    經過長時間的戰鬥，仙亭道長體內的真氣已有些枯竭之勢，察覺到黎悟的用意，仙亭道長當即調息，開始清理體內繚亂的真氣。

    黎悟見仙亭道長開始調息便也收回了視線，轉而朝一側的懷煙點了點頭。二人合力收回了手中的真氣。一個時辰可得省着點用。

    面對圍着的傀儡強者，黎悟卻並未有絲毫懼意，他看着有些躊躇的眾人緩緩道：「各位長老，黎悟知道你們中的大部分並非主動站在這裏，我不求諸位助我悟教，但求各位能夠高抬貴手，放我悟教一馬，便足以。」黎悟說着，不卑不亢地朝眾人鞠了一躬，繼續道「諸位大恩大德，我悟教若有再起之日，定當全力以報。」

    仙亭道長的雙目有些蒼涼，至黎悟拜入門中，便是天之驕子，修為進步之快無人匹敵，又何曾向外人彎過腰，況且還有這麼多不入流之人，都是因為老道啊，仙亭道長不敢懈怠，加快了調息的速度。

    「黎悟師兄，你不必如此。」懷煙秋眸含水，頗有些不忍。

    「煙兒，敵人少一個，我們保全悟天簡的可能性就大一分。」黎悟看向懷煙，語氣平淡卻又堅定。

    眾人思索黎悟方才的話語，都有些動搖，幾個勢頭較大的教派已經自行站到了煌教的隊伍里。餘下的教派也有些躊躇。

    「很好。」凌暮見狀，竟抬手鼓起了掌，見好不容易湊成的陣營被黎悟三言兩語打破，凌暮顯然有些氣急敗壞。

    「若是你們執意如此，就休怪我凌風教不守承諾。」凌暮眼中滿是戾氣，他按了按手指的關節，發出一聲脆響，「站在煌教後頭的，全給我殺了。」

    「是，教主。」身着青衣的凌風教徒聞言，持劍便與煌教交起了手。傀儡強者也開始了對黎悟三人的攻擊，戰局一觸即發。

    仙亭道長的調息被強行打斷，卻也不得不重新投入戰鬥。黎悟手中做訣，將體內真氣不要命地灌入仙亭道長丹田之中。

    只見那傀儡強者朝仙亭道長的面門襲來，卻被仙亭道長側身躲過，轉而一劍刺穿了他的大腿，傀儡不知疼痛，縱使血流如注，也只是機械地揮劍而來，直逼仙亭道長的眉心，仙亭道長眉頭蹙起，一劍挑破了那傀儡的肩頭，可無奈四面楚歌，其餘的傀儡強者一擁而上，使傳輸真氣的黎悟和懷煙也不得不空出一隻手應對傀儡。

    半個時辰悄然而逝，那廂的煌教眾人面對圍困也有些應對不暇，凌風教徒在短時間內實力暴增，他們一時也難以應對，甚至於好幾個實力教弱的弟子已經淪為了劍下亡魂。

    「煌長老，如此下去不是辦法。」另一位煌教長老的語氣頗有些焦急。

    「我煌教未曾傷過一名悟教弟子，幫到如今也算是仁至義盡。」另一名煌教長老也幫腔道。

    煌明看着慘死的弟子，心下也有些動搖，可被傀儡強者圍困的師徒三人還在奮力抵抗，半晌，煌明才吐出了一句話：「再過一炷香的時間，煌教眾人便隨我歸教。」

    「是。」二位長老雖有些不滿，卻也不再多言，轉身投入了戰局。

    一柱香的時間悄然而逝，煌明沖黎悟的方向拱了拱手，頗有些慚愧地帶着一眾長老弟子離去。

    黎悟見狀也無法抽出時間點頭示意，在他看來與悟教毫無干係的煌教已經做的無可指摘。

    樹倒猢猻散，與煌教站隊的其餘教派一哄而去，一些中立的教派不過冷眼旁觀，可一些鑽營之徒不僅停止了與凌風教徒的纏鬥更是直接投入了凌風教的陣營。

    一時間，風向突變，師徒三人陷入了難言的困境。

    「不要再負隅頑抗了。」凌暮眼底血色盡顯。「現在棄劍，我凌風教還可以給你們留個全屍。」

    我悟教從未行傷天害理之事，天道不公，為何要亡我悟教。仙亭道長只覺得一陣心痛，並未對凌暮挑釁的話語做出回應。

    罷了，是時候了。仙亭道長陡然蒼老的面龐浮現一絲笑意，他伸出手拍了拍黎悟的肩，一抹神識就這般進了黎悟的識海。

    是悟天簡的位置。為何師尊要將悟天簡的所在告知於我？黎悟惑然，可不等他開口詢問就同懷疑一起被一道氣波送出了百米開外。

    「快走罷，若有可能，便帶上悟天簡。」仙亭道長的聲音在黎悟的識海響起。

    不好，見仙亭道長周身真氣噴涌而出，黎悟的腦海中浮現一個可怕的猜想。

    師尊想要爆體。

    爆體對於修者，可是最不體面的死法，長久以來仙亭道長都對此嗤之以鼻。

    「師尊。」懷煙美目含傷，喃喃道。

    「走吧，這是師尊送給我們最後的時機。」黎悟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道蒼老的身影，便引着懷煙朝悟天簡的所在而去。

    凌暮見仙亭道長真氣噴涌，便已然知道了他的打算。這老道，莫不是瘋了？

    「都給我後退。」凌暮怒吼，額上青筋盡顯。

    凌風教徒聞言，都快速向後退去，可後方卻被看不見的屏障所阻隔。

    「教主，無法再退了。」一名長老有些怯懦道。

    凌暮看着仙亭道長的膚色漸趨暗紅，心中升起了一陣恐懼。看來這老道是想讓我們和他一起陪葬。

    想的倒是輕巧，凌暮強壓心中慌亂，抬手發出號令，幾個傀儡強者便朝那真氣凝成的屏障襲去，「砰！」的一聲巨響，正當那屏障應聲而倒時，仙亭道長的身軀也化成了血霧。

    凌暮的左手傳來一陣痛楚，他的左臂已然不見了蹤影，「去，給我把那兩個抓來，悟天簡必然在他們身上。」凌暮的面色陰沉，今日來的凌風教徒早已沒了大半，悉心培育的傀儡強者也只剩下了兩個。凌暮猛地吸氣，這才穩住了身形。

    凌暮不顧左肩的疼痛，領着眾人便尋找黎悟的身影，

    「凌蜂，帶我找到他們。」一個極其醜陋的巨大怪蜂應聲而出，不過須臾就尋到了黎悟的所在。

    悟教的藏寶閣十分昏暗，點點昏黃的燈映出凌風眾人的影子，像極了暗夜的鬼魅。

    黎悟見到來人並未慌亂，甚至於淺淺地勾起了唇角。「來的挺快。」

    黎悟的身旁已經不見了懷煙的身形。他不等凌暮回答，話音剛落便突然暴起，一劍斬殺了那空中的怪蜂。

    如此一來，懷煙便無了後顧之憂，「哈哈哈哈哈哈哈。」黎悟仰天而笑，清俊的面龐染上蓬勃的殺意，黎悟的青霜劍出了劍鞘，直指來者。

    「來吧，敗類們。」劍氣凜然，有如實質。黎悟心下十分淡然，他早已準備好迎接死亡。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便給你個痛快。」凌暮銳利的眼風掃過，傀儡強者領着凌風教眾人便一擁而上。

    面對強敵，黎悟的腳步仍然頗有章法，一招一式快而有力，青霜劍上凝結巨勢，以摧枯拉朽之勢朝着凌風教徒襲去，銀色的劍光閃爍，將昏暗的空間生生劈成了兩半，一道在明，一道在暗。

    劍氣帶着整個空間一同波動，凌風教眾人快不及眼，便見黎悟驟然而至，劍如白蛇之信，嘶嘶破風，只見劍鋒卻不見人，不過須臾，凌風教便有兩人應聲而倒，周身穴位血色瀰漫。

    凌暮看着一襲白衣傲雪凌霜的黎悟，雙眼仿佛淬了毒的利劍，黎悟修煉天才的名聲他早有耳聞，只是不知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今日若不殺之，日後必為禍患。

    黎悟要殺，而悟天簡也要奪。即便是凌暮遲鈍，也該看出了這是個調虎離山之計，更何況他是個極其精明奸詐之人。

    不能戀戰，凌暮心一狠便指揮眾人悄然退出了藏寶閣，只餘下一名傀儡強者在內，一聲巨響，藏寶閣轟然倒塌，只見那傀儡強者早已化作齏粉，空中血腥瀰漫。

    「別了，悟教。」黎悟只覺得四肢筋脈盡斷，頃刻間便無了意識。

    風掠過，捲起了漫天的枯葉，天地之間滿是淒神寒骨的愴然之氣，是萬物的哀悼，亦是難言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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