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末路之幸與天之驕子

    挾持安納塔西奧·朗曼並與眾人對峙的女子，正是雪。

    她的臉色蒼白，看上去有些虛弱，而她的手則穩穩地控制着朗曼，仿佛準備隨時置其於死地。

    整個會議室忽地變得安靜了。

    幾秒後，反應過來的朗曼發出憤怒的吼叫：

    「考爾比！你又陷害我！你......怎能違背諾言！」

    氣急敗壞的他全然不顧自己的處境，衰老的眼睛裏閃爍着陰狠的光。

    「何必這麼激動呢？明明受害者不止你一人。」

    領主皺起眉頭。

    「如果我預料得沒錯，布拉德利先生帶給你們的『皇女』......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

    朗曼並未回答，但他臉上閃過的一抹尷尬已經證明了領主說的是事實。

    「真諷刺啊，聯軍的口號是『光復帝國』，諸位卻幹着與之完全相反的勾當。」

    「你用不着講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難道你認為你隱藏得天衣無縫嗎？」

    「哦？呵呵，我從不擔心自己會被揭穿。」

    領主苦笑道。

    「......」

    「兩位來自『白牢』的客人。」

    就像剛剛才注意到貝琳兒小姐和那名黑幫男子一般，領主緩緩站起身子，看了他們一眼。

    大概是眼前的一幕太過詭異，黑幫男子沒有任何回應，僅是愣愣地盯着領主。

    「如你們所見，我曾派人護送赫達拉帝國舊日的貴族至旅行者聯軍的軍營內，後來聽聞聯軍包藏禍心，只好又暗中接回皇女，而替她留在聯軍的則是一位與她形貌相似的囚犯——當下聯軍已將其殺害了。」

    這時，人們紛紛望向雪。

    自一開始，領主便有意地稱雪為「皇女」，話里蘊含的「尊重」讓我不寒而慄。

    簡直......跟尊重死者沒差。

    「現在，想必你們對旅行者聯軍有了新的看法，我理解你們失望的心情，畢竟聯軍似乎並不值得你們再追隨下去了。」

    貝琳兒小姐面露遲疑，後退了幾步。

    「迫害赫達拉帝國的貴族的是聯軍，保護皇女的是代表符爾沃斯的我，試圖替赫達拉的遺民爭取更多利益的是你們。難道我講得還不夠清楚嗎？你們究竟該站在哪一邊？」

    黑幫男子默默垂下了握着小刀的手。

    朗曼仍舊一言不發，或許他明白繼續反駁毫無意義。

    就這樣，領主憑藉三言兩語便化解了危機。

    ——後來，當我回憶起此事，我才發覺領主的行為不過是趁眾人未完全了解真相之時，用質問與譴責不斷向貝琳兒小姐跟黑幫男子施壓，從而達到轉移矛盾的目的罷了。卑劣的手段......但是，在那種劍拔弩張的氛圍中，領主居然可以始終保持鎮定並成功逆轉局勢，不得不承認他的膽識過人。

    埃盧爾菲子爵和利奧爾·米多福特迅速上前，將領主護在身後。

    「讓我們結束這場談判吧。」

    「砰——！咚！」

    領主的話音一落，會議室的門就被強行撞開。

    一群衛兵闖了進來，把雪與旅行者聯軍的代表們圍住。

    代表們面面相覷。

    「考爾比，行刺的是黑幫的人，和我們無關。」

    恢復冷靜的朗曼立即朝領主抗議。

    「雖然我們一時沒法通過談判達成共識，但無疑還有其他的選擇。的確，你們送給聯軍的囚犯死了，可實際上，這只是聯軍中的一小部分激進的傢伙擅自為之，包括我在內，大多數人事先並不知情。」

    「......」

    「他們的行為絲毫不能代表整個聯軍的意志，更不該因此否認聯軍對赫達拉帝國的忠心。」

    「是麼？那聯軍是否處罰了相關人員呢？」

    「他們的下場跟他們殺死的可憐的囚犯一樣。」

    「嗯......」

    領主滿意地點了點頭，繼而示意衛兵離聯軍的代表們遠一點。

    「不必擔心，我向來不願威脅任何人。況且聯軍極大概率會成為符爾沃斯未來的合作者，要是給諸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我不能再讓符爾沃斯承擔更多的損失了，所以，我們得儘快終止這場鬧劇。」

    「......也是。」

    朗曼貌似鬆了口氣。

    緊張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不少。

    就在我這麼覺得的時候——

    「您意下如何？」

    領主突然發問。

    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是那位特別監察員。

    「......？」

    為什麼是她？

    心虛的我立刻觀察起周圍的人，可他們的目光卻同樣落在特別監察員的身上。

    怎麼回事？

    不不不，絕對是巧合吧？

    「嘖，發現了就早一點說嘛。」

    特別監察員開口了。

    她的話打破了我的最後一絲幻想。

    「我只是想讓您聽見更多的情報而已，如此一來，您也能及時給我定罪。」

    「不錯，考爾比，辛苦你了，這回的確幫了我一個大忙。」

    喂喂......

    給領主定罪？

    「難怪伯爵府的安檢那麼隨意......像你這種謹慎的傢伙，按理說應該有所戒備。」

    「是啊。」

    領主發出一聲輕嘆。

    「這是我最後的冒險了。」

    特別監察員懶懶地站起來，緩緩走向領主。

    衛兵們立馬上前攔住她。

    「轟——！」

    毫無徵兆的巨響使我趕忙俯下身子，用胳膊護住頭部。

    但當我再次睜開眼，卻發現這一回竟不是襲擊，在場的人皆安然無恙。

    唯一的變化是：衛兵們手中的武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粉末。

    「哼，事到如今，連我都不認識了？」

    一臉無奈的特別監察員抬起右手——由於我的位置過於偏僻，無法看清她的手背上印着什麼，可多半和我想的一樣。

    其實，早在幾日前，我就有了類似的猜測，畢竟她太不正常了。

    只不過我始終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

    包括衛兵在內的人們僅是看了一眼，接着便紛紛驚恐地退至一旁。

    於是特別監察員順利地來到領主的面前。

    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領主低下了頭。

    「向您致敬，神行官大人。」

    ......

    【如神欲行天罰於世，則賦怒於雷暴，賦恨於摧陷，賦災於崩解，賦殤於落埃，賦仇於瞬滅，賦悲於魂雨，終而收萬罪於一目。】

    這是神諭。

    據說神諭中提及的七大神賦以【神性定偶】的形式存在於世間，若成為神性定偶的宿主，則可掌握極強的力量。

    聖萬斯帝國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尋找這些神性定偶的擁有者，並邀請他們擔任「神性執行官」，簡稱「神行官」。

    神行官的信息受到帝國的保護，人們往往是在神行官過世十幾年後才得知其身份。

    而眼下的六名神性執行官中，卻有着一個例外。

    她是聲名顯赫的格瑞特家族的長女。

    十七歲時，她帶領數量不足一千的騎兵隊深入敵營，親手斬殺了魔族的一位幹部。

    十八歲時，皇帝陛下授予她「勇者」的榮譽稱號。

    次年，帝國向公眾宣佈她將作為神行官加入西北方面軍。

    沒錯，是「宣佈」。

    因此她成了目前唯一一個身份公開的神行官。

    天之驕子、舉世無雙、帝國的驕傲、深受神明眷顧的存在。

    年紀輕輕卻戰功累累，被視為英雄。

    幾乎無人不知曉她。

    【神性之怒定偶】的宿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的名字是貝琳·格瑞特。

    ——即現在正平靜地掃視眾人的特別監察員。

    啊，所以「特別監察員」是她編造的麼。

    實在......太離譜了。

    我遇見的竟是這樣了不起的傢伙。

    出人意料的事實。

    「你就是旅行者聯軍的副司令？」

    她瞥了一眼看似尚未回過神來的朗曼。

    「關於你所提的條件，陛下托我回答你——只要你們願意將『旅行者聯軍』的稱呼改為原先的『流浪者聯軍』，那麼陛下便會考慮接受。」

    「......」

    朗曼愣了一會兒，而後忽地大笑起來，他惡狠狠地瞪着領主。

    「我明白了，我總算明白了......！你騙了我，考爾比！你騙了我......」

    「他做的不過是分內的事。」

    面對朗曼時，貝琳·格瑞特的態度要冷漠不少。

    「你們『暫居』於帝國，必須遵守帝國的規定，再說，即便你們想跟帝國進行真正公平的談判，也得先獲取相應的資格，不是嗎？」

    「......」

    「莫非聯軍已經強大到足以獨當一面的程度了？若真是這樣，就請早點啟程吧，去光復赫達拉，光復聖露賽爾，光復巴什——這可是你們的口號啊~~怎麼？難道聯軍連這種分內的事都辦不成？那你憑什麼指責考爾比？」

    隨着她的言語越來越刻薄，朗曼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好了好了......」

    說話的是領主，他的聲音充滿了疲憊。

    「各位，談判結束了。」

    衛兵們打開會議室的門，眾人識趣地準備離開。

    呃，這是怎樣？

    談判結束了？但似乎什麼都沒得到解決啊。

    【雪中箭的幾率為100%】

    突如其來的預言令我心頭一緊。

    糟了！

    「轟——！」

    又是一陣如雷暴般的響動。

    「危險！」

    我朝雪跑去。

    「你......！」

    雪發現了我。

    我將雪撲倒，緊接着，右腿處傳來劇痛。

    嘶......還好擋住了。

    「為什麼......」

    恍惚之中，我看見雪的臉上逐漸爬滿黑色的條紋。

    「魔族！有、有魔族！」

    不知哪個多嘴的傢伙喊了這樣一句。

    「白髮小姑娘要墮魔了！汝趕緊動手！」

    蓋爾......？

    「殺了我......快！」

    雪在懇求我。

    墮魔......

    而就在這時，一位老頭強行拉開我，把一支箭插進雪的胸口。

    是聯軍的人。

    「箭頭有毒！」

    蓋爾再次提醒了我。

    「趕緊動手！否則來不及了！」

    但我依舊選擇無視蓋爾的警告。

    解藥......解藥......

    得去找她......

    可當我正欲作出行動，卻感到頭暈目眩，隨即倒在地上。

    啊，好像我也中箭了來着。

    「喂！怎麼了？」

    而還未等我開始在心裏埋怨自己，那名黑幫男子便出現在我的眼前。

    他仿佛是我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的.......口袋裏有......」

    我沒能將話講完。

    意識脫離了身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