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殷蕪坐馬車出了宮,黃斌率領潛龍衛一路跟隨。
戒塔本不遠,出宮行半個時辰便到了。
戒塔有七層,底下幾層用於懲戒犯錯的神官們,最頂層則只有聖女可入,用於祈福齋戒。
殷蕪入了塔內,唯一的入口便被封死 ,侍女護衛均只能在外等候,只有送餐食的時候才有人入內。
這是殷蕪第一次進入戒塔,心中難免忐忑,她登上第七層,入目是一個神龕,上面供奉着神明牌位。
神龕前是一個蒲團。
她繼續往裏走,穿過一扇屏風,見到一張拔步床,床邊放着一張書案,書案上擺放着一摞書。
這七日,她都要呆在這間屋子裏。
屋內有些悶,她推開窗戶,看見不遠處的一條街道,街上跪了密密麻麻的人,他們不停對着戒塔跪拜,此起彼伏。
殷蕪瞬間有些窒息,她「呯」地一聲關上窗戶。
窗雖關上了,外面的禱告祈福之聲卻依舊斷斷續續傳進耳中,殷蕪胸膛起伏,良久才終於平息下來,她再次打開窗,漠然看着自己的信徒。
所謂齋戒祈福,不過是給這些百姓看的,殷蕪並不需要真的做什麼,只要呆在這間屋子即可。
但畢竟是第一天,殷蕪也不好太放肆,但她並未跪那神明牌位,只是坐在書案前抄寫神教經文教義之類,只是抄得心不在焉,寫寫停停的。
中午聽見有腳步聲越來越近,轉頭看見茜霜拎着食盒進了門,她身後還跟着個宮婢,是才進靈鶴宮不久的,叫春榮,做事極麻利,人也機靈。
等兩人進來,殷蕪才看見春榮手中也拎着個食盒,兩人將食盒裏的菜蔬都擺在窗邊的小桌上,茜霜道:「因要齋戒,所以都是素菜,不過樣式卻多,聖女趁熱用一些吧。」
殷蕪擱下筆,並不餓,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午間又睡了一覺,因無人攪擾,這一覺便睡到了日落時分。
屋內有些黑,她忙起身去點燈,一盞盞的燈亮起,她才終於舒了一口氣。
這樣過了幾日,殷蕪越發覺得無聊起來,她又沒事做,便將屋內的書都翻看了一遍,這日拿起一本書正翻,卻從書中掉出一張紙來。
殷蕪有些奇怪,伸手撿起來看上面的字,見上面寫着:
願吾女蟬蟬諸事順意,百病不侵,長命百歲。
殷蕪忽然如遭雷擊。
這張薄薄的紙重如千斤,她雙手捧住這張紙,看着上面的字跡,胸口瞬間被堵住了。
這戒塔殷臻也曾來過,這張書案殷臻也曾坐過,這張床殷臻也曾歇過。
「娘這樣愛蟬蟬,為什麼不能親眼看着蟬蟬長命百歲呢」殷蕪的聲音悶悶的。
她正傷神,卻忽感覺有涼涼的東西爬上了她的腳面,低頭一看便嚇得魂飛魄散!
那是一條渾身密佈紅色花紋的蛇,三角頭,已纏上了她的腳腕。
殷蕪想要喊人,轉頭卻看見滿地的毒蛇毒蟲。
接着腳踝一痛,人已被咬了。她心裏發涼,卻強迫自己鎮定。
那蛇咬了她便爬走了,殷蕪想呼救又挺住,她目光落在油燈和燭火上,只猶豫了片刻,毫不猶豫拿起了油燈砸在滿是蛇蟲的地面上。
戒塔本是由木材搭建而成,又有燈油助燃,瞬間便燃起一片火焰。
那些蛇蟲被火光嚇得四散逃離,殷蕪又抓起桌上的琉璃燈盞,點燃了屋內的紗幔、屏風、床褥。
被咬傷的地方麻癢難忍,這股麻癢感快速彌散到整條小腿,她拿着琉璃燈來到第六層,將入目之內能點燃的東西盡數點燃。
她又來到第五層,如法炮製。
第四層。
第三層,她摔碎了琉璃燈。
走到第二層時,一整條腿已經麻痹了。
她找到一個角落,緩緩坐了下去,儘量平復自己的心跳,減緩蛇毒的蔓延。
外面亂了起來,有人喊鬧起來。
「戒塔走水了!」
「走水了!快去稟報大祭司!」
殷蕪的雙手捂住胸口,那裏面藏着一張薄薄的紙,紙上是一個母親對幼小女兒的祝福。
「娘要保佑蟬蟬長命百歲呀。」殷蕪小聲嘟囔,她呼吸越來越慢,心跳也越來越慢,是蛇毒發作了。
「哐當!」門被踹開。
接着是快速靠近的腳步聲。
殷蕪抬眼去看,看見了百里息。
他漆黑的眼中是殷蕪看不懂的情緒,因走動的速度太快,袍角都飛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運氣真的很好,下一瞬眼前便一片漆黑。
百里息本是去處理新教餘孽,路過戒塔發現有火光,便直奔戒塔來了,走到塔前時,整座塔已經火光沖天。
他將昏迷的殷蕪抱起來,快速出了戒塔,潛龍衛提着水衝進塔內,想要救火,然而這塔本是木製的,一旦點燃很難被熄滅。
百里息讓黃斌不必救了。
他低頭看向懷中殷蕪卻發現不對勁,他起初以為殷蕪只是被驚嚇過度,現在卻見她氣息極度微弱,臉色蒼白如紙,忙探她的腕脈。
竟是赤紋鬼蝮蛇毒!
這蛇產自瑞州,被這蛇咬了,神仙難救!
黃斌正等大祭司的指示,抬頭卻見大祭司人已經不見了,轉頭只看見道路盡頭一抹白色殘影。
百里息抱着殷蕪回了臨淵宮,將人放在床榻上,便轉身去尋那顆能解奇毒的百香丸。
雖然察覺殷蕪中毒時便用銀針封了她周身大穴,但赤紋鬼蝮蛇實在太陰詭,那毒已擴散至四肢百骸,唯有百香丸能存活命之機。
還好他有。
百里息將百香丸塞進殷蕪口中,強逼着她咽了下去,才低頭去尋她的傷處,只是越急越亂。
殷蕪命懸一線,百里息冷着臉,「刺啦」一聲撕開了殷蕪的衣裙,脫了她的鞋襪,這才終於找到那處傷口。
纖細瑩白的小腿內側,有兩個小小的黑洞,黑洞上面還掛着黑色的血珠。
百里息沿着這傷處的經脈施針,想將毒血逼出,可是施救的時間有些遲了,逼出的毒血雖多,到底用處不大。
殷蕪的呼吸更加微弱,身體的溫度也極低。
百里息伸手探上殷蕪的脈,臉色難看。
他伸手剝了殷蕪的上衣,讓她翻身趴在被褥上,在她背心再施數針。
修長的手指捏着一根明顯粗些的針,遲遲沒有落下。
這一針應該落在她的心俞穴上,這穴位本是致命穴位,下針深了要命,下針淺了護不住她的心脈,也要命。
百里息用一隻手按住殷蕪脊背,將銀針緩緩送入心俞穴中。
掌下的嬌軀顫了顫,似是十分痛苦。
百里息手上微微用力,按住了殷蕪的身子。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百里息收針,將殷蕪翻了過來,再次摸上她的脈。
脈搏依舊很虛弱,能不能活尚且難料。
「息表哥」殷蕪睜開了眼,神色懨懨的,眉眼之間都是脆弱之色。
「別說話。」他聲音緊繃。
殷蕪想要開口,卻喉間腥咸,「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血吐在百里息的白袍上。
「我——!」殷蕪想道歉,卻再次吐出一口血來。
「閉嘴。」百里息扶住殷蕪的身體,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呼吸輕一些。」
一隻冰涼的手塞進他的掌中,少女的聲音綿軟可憐:「息表哥蟬蟬好冷。」
因蛇毒的緣故,殷蕪的身體涼浸浸的,腦袋無力靠在百里息的胸膛上,氣息微弱,一副隨時要咽氣的模樣。
百里息脫下髒污的外袍,垂眼坐到了床榻上,他將殷蕪冰涼的身子攬進懷裏,扯了被子蓋住她。
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身體冷得瑟瑟發抖。
「蟬蟬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
「蟬蟬不想死啊」
百里息沉着臉:「不會死的。」
他的體溫一向偏低,此時對殷蕪來說,卻是熱的。
「辰風。」
辰風現身,垂着頭,不敢看床榻上的情形。
「送幾個火盆進來。」
不多時,宮婢端着火盆進來,雖然床榻有厚重的床帳遮擋,她們依舊不敢抬頭看一眼。
若看見了不該看的,小命兒只怕是別想要了。
屋內很快恢復安靜,燈光和熱力透過床帳滲透進來,殷蕪卻依舊覺得冷,她渾身都疼,忍不住開始哭,偏偏又沒什麼力氣,哭聲像是一隻病弱的小貓,斷斷續續。
百里息低頭看她,見少女香腮上掛着點點淚痕,眼睛閉着,眉頭緊蹙。
她水盈盈的眼睛裏都是痛苦之色,「蟬蟬好疼啊」
百里息的心口狠狠翻攪了一下,呼吸都停了一瞬,他將被子拉得更嚴實一些,聲音不自覺柔和了下來:「忍一忍。」
劇烈的痛感幾乎奪走了殷蕪的神智,她聽不太清他的話,也沒有力氣弄懂他的話,只是知道她還得疼一陣兒,當下徹底崩潰了,她掙紮起來,也不知是要幹什麼。
她口中喊疼,呼吸急促,渾身都在發顫。
「別動。」
百里息將她按在榻上,另一隻手禁錮住她的腰,想同她講道理,「別動,忍一會兒便好。」
殷蕪此時哪裏還能聽他講道理,哭的悽慘無比,邊哭便說大祭司欺負聖女。
百里息將她拉起來,用被子把包裹得只露出一顆腦袋,捏着她的臉問:「怎麼欺負你了?」
回答他的只有殷蕪委屈巴拉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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