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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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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殷告訴織霧,針的兩端有一層蠟封,需要用特殊的藥劑融開。

    織霧湊近細看了眼,果真看見一層紫色半透的蠟樣物質。

    這紫蠟不知是個什麼成分,若帶有毒性,直接穿透皮膚也許會導致毒素殘留在身體裏。

    她雖沒了原身的記憶,但還是在屋中箱箱櫃櫃裏翻找片刻,好半晌翻出個帶鎖的匣子。

    「夫君瞧瞧,會不會是這隻匣?」

    因是原身犯下的過錯,更兼之方才還那樣誤會他,以至於織霧在男人面前都很是心虛。

    晏殷打量着她天真不染的澄瑩烏眸,指尖頗耐人尋味地摩挲着匣子表面花紋。

    「實在找不出就算了。」

    他故作溫和語氣下似早已習慣了受虐的處境,「橫豎也不是頭一日這樣的疼」

    比起日日夜夜的疼痛錐心刺骨,像牲畜一般被鎖在牆角,眼下這點疼的確不堪一提。

    只是晏殷口中這樣說着,濃黑眼眸卻一錯不錯地凝在美人面龐。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臉色變得更為雪白,濛濛潮濕的眸心軟垂憐地瞥了他一眼,接着便一言不發擰過身去繼續翻找。

    好在這次沒費多少工夫便讓織霧找見一隻形狀奇怪的簪。

    她將那簪頭梅花形狀嵌入,果真與鎖頭吻合得嚴絲合縫。

    裏面的藥油取出嘗試塗抹,足足等了半刻的功夫才融化少許。

    待織霧用乾淨帕子反覆將兩端擦拭乾淨後,這才到了取針步驟。

    真要動手取出這物什,織霧的掌心都開始滲出冷汗。

    晏殷的膝蓋抬高不了,因此她屈下柔軟腰身,跪坐在腳踏上。

    織霧伏在對方膝上時,才將那傷口看得更為清晰。

    現在讓她取出都是一件極其困難殘忍的事情,她實難想像,原身當時扎進去的場景又是如何血腥

    她墊了塊布嘗試推出一頭,可如同想像中絲滑推出的情景並沒有發生。

    相反,她輕輕一碰,都會惹得男人肌肉瞬間緊繃,可見其中的劇烈疼痛並不好忍。

    在織霧嘗試許久都不敢下死力時,手背驀地壓下一隻手掌,重重按下。

    「噗嗤」一聲——

    另一端針尖則猛然變長。

    織霧被那傷口血腥的畫面震驚得頭皮發麻。

    她僵住指尖,嗓音輕顫,「夫夫君」

    在她頭頂上方似傳來一聲情緒難辨的喟嘆。

    「你只管取」

    「我受得住。」

    男人遺漏一綹黑髮從肩頭滑落,墜入織霧白皙後頸。

    像是一條緩慢爬過的冰涼濕黏小蛇。

    那種恍若被陰暗物什盯上的滋味,讓織霧即便感到一陣陰涼悚栗,卻也不好分神去在意。

    耽擱越久,便越是麻煩。

    織霧定了定神,在另一端針尖變長後,她捏住少許,開始往外抽取。

    輕微的撕裂與骨肉摩擦的聲音,激得人手臂上汗毛幾乎都要根根聳立。

    織霧聽得瘮人,可也知曉這時候不能停下。

    直至一整根針徹底取出,織霧鬢角都被冷汗打濕,手指也全然虛軟無力。

    緊張至極的情況下,連耳畔似乎也都嗡嗡耳鳴起來。

    在她身體虛脫之際,丈夫寬大的手掌卻體貼入微地撫碰過她的鬢角。

    語氣極盡寬慰。

    「好孩子」

    他壓低了頭顱,沉着的視線偏過幾寸,落在她雪膩膩的臉頰,口吻讚賞。

    「你做的很好。」

    蒼白指尖捲起女子一縷汗濕的發碾入指腹,晏殷黑濃的眼底愈是幽沉。

    還有一條腿上的針,也同樣需要繼續鼓勵她親手取出。

    就這樣用柔弱無害的姿態,一步一步誘哄着她。

    將那些從前費盡心機才好不容易設在他身上的禁錮,都一一解除。

    她顯然根本都不清楚,對他這樣不應有的垂憐與同情,會放出在從前的「她」眼中,何種可怕的怪物。

    晏殷的腿仍舊不便行走,但這次卻進入了慢慢恢復的階段。

    太陽好時,他亦會被攙扶至廊下透氣。

    籬笆小院外,一群孩子在樹根下起鬨。

    晏殷漫不經心地抬起眸,瞧見了今日這群孩子身後多了一個姿態怪異的少年。

    少年比孩子們都高壯很多,偏偏佝僂着身子,姿態唯唯諾諾,泥濘的長髮遮眼。

    其中一個孩子舉起一把陳舊破弓威脅少年從大家胯|下爬過。

    少年顫抖着身子爬到一半,突然毫無徵兆地暴起,撲倒了舉着弓的男孩。

    男孩摔破膝蓋,爬起來後頓時哭着將破弓重重扔在地上,用腳狠狠碾踩,嘴上嚷道:「我爹說你是個狗雜種果然沒錯!狗雜種狗雜種!不是人養的賤畜生」

    話至一半,對面的少年眼神直勾勾盯着那張損壞的弓。

    他渾身肌肉緊繃,頭髮都仿佛要豎起一般,喉嚨里低低沉沉滾動着奇怪的音節。

    像極了瘋狗發瘋的前兆。

    孩子們頓時害怕,一群人罵着「瘋狗怪物」跑開。

    無人留意到,草叢裏有一條被精準從七寸處砸斷的一條毒蛇。

    若非少年方才及時,那孩子只怕早就被毒蛇咬中了腿。

    少年四肢趴伏在地上看着破碎的弓,待意識到東西的損壞,他憤怒地用頭撞地。

    即便一下接着一下撞破額頭,可他還是感到渾身充滿自己無法控制的情緒。

    便是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靠近他的身邊,撿起那把破弓。

    少年猛地抬頭,看到了來人。

    他認得晏殷。

    夜間需要去後山抓捕獵物填腹時,少年經過這戶人家,這個「人」和他一樣,都常被主人欺辱,可以隨意被打罵。

    在少年的眼中,他們都是一條被人凌虐的「狗」。

    少年叫地厭,父母死後就被親舅舅扔進了山里,結果被母狼救活。

    之後舅舅一家佔領了他父母的房子和田地後,打小便馴他做牲畜習性,只准他和狗睡。

    這把舊弓是他父親留下的遺物,而方才那個摔壞弓的孩子便是舅舅最小的兒子。

    「這把弓很劣質,應當是獵戶拋棄沒用的廢物」

    少年聽見「廢物」二字本能一顫。

    可下一瞬,對方卻告訴他,可以修好。

    半個時辰之後,晏殷用磨好的簡易木箭配上勉強修復的弓,一併還給地厭。

    地厭詫異看向男人,接着聽見對方繼續道:「如果沒有箭,它就只會是一個無用的東西,

    有了箭的弓才會發揮它真正的作用,令人生怖。」

    似乎看出了少年的困惑,晏殷看向他,「箭可以用來保護自己,也可以用來殺死那些會傷害自己的東西。」

    地厭自幼便只有挨打不能發出聲音的認知,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可以不挨打,甚至

    可以殺死那些打他、欺負他的東西?

    思維獸化的少年似乎理解不了這麼複雜的認知。

    在織霧回來之前,地厭便已經離開。

    籬笆小院裏不知哪裏跑來了一個扎着羊角小辮的小女孩。

    小女孩膽子頗大,旁人害怕的大人她半點也不怕,一雙黑溜溜大眼睛像是兩顆大大的水洗葡萄,很是討人喜歡。

    她正乖乖蹲在地上,仰着毛茸茸的腦袋和行動不便的男人嗓音稚嫩地說話。

    孩子的聲音充滿了一種奶氣,因而即便像枝頭上的小鳥一般嘰嘰喳喳也完全不會惹人生厭。

    織霧記得,這是村里李寡婦的女兒,今年不過才六歲。

    瞧見織霧回來,小翠花登時歡喜跑來織霧跟前說道:「阿霧姐姐,方才村口有個男人讓我帶話給你,告訴你,後天晚上老地方見。」

    織霧低頭接過孩子小手遞來的字條,正迷惑原身為什麼會晚上和一個男人在老地方見面

    接着,她便突然想起了原身紅杏出牆的黑歷史。

    過往的事情織霧一無所知。

    可和晏殷剛見面時的情景幾乎都還歷歷在目。

    說起來,不管怎麼被原身虐待的丈夫似乎始終都是一副毫無怨言的溫馴人夫模樣。

    唯獨原身紅杏出牆後,還要主動和他和離將他拋棄。

    這才惹得他自尊受傷,拖着殘軀病體也都要離家出走。

    發覺自己接過紙條的舉止坐在廊下看書的男人也會看見,織霧攥住字條的動作微微一僵。

    她頓時抬頭看向那道清癯的身影。

    而此刻,晏殷似乎也察覺到孩子給她的東西。

    織霧對上他的目光,險些就要當場汗流浹背,當下便尷尬掏出兜里特意買來的蜜餞給小翠花鬨她先回家去。

    小女孩心滿意足地去旁處玩耍。

    只等家裏再沒有旁人在時,織霧快步走上前去,將字條直接塞到了男人手中。

    掌心裏多了一個東西,晏殷才徐徐掀起眼皮朝她看來。

    織霧只當他是困惑,語氣愈發乖覺地喚他「夫君」。

    晏殷捏着字條,待看見上面一處小倌樓的地址,竟和他手底下的暗衛曾查出來的暗樁地點完全一致。

    三月初一,山神廟裏死的不止他的人,還有瑾王的人。

    在那裏原先和織霧接頭的人已經死了。

    新的接頭人不敢明目張胆地現身,這說明

    還是瑾王的人先找到了這裏。

    晏殷指尖戳在了恢復緩慢的膝蓋上,發覺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倘若織霧會去赴約,縱使她已經失憶,他也同樣會立馬暴露。

    那麼——

    本就沒有消失過的殺意在胸腔里隱晦涌動。

    斂於長睫下毫無情緒的烏黑瞳仁悄無聲息地縮緊。

    少女背對着他。

    膩嫩的雪頸纖細得似惹人愛憐,甚至軟腰掐於雙掌之間便能將她禁錮於膝上

    斂在衣襟下的臀股映襯出的曲線皆是攫取旁人目光流連的誘惑之處。

    在旁人幾欲流淌口涎的曼妙柔軟腰身每一處,在晏殷眼中皆有脆弱致命的要害。

    扼住她的咽喉迫使她紅着眼眶發出的悶悶泣音。

    亦或是按住她的軟腰抵在桌上,將冰涼指尖劃至尾椎處,寸寸丈量出最為脆弱的一截脊骨作為致命的把柄

    真要對她做些什麼,捏青的細腕,亦或是指尖還未用力便會劃出紅線般刺目惹眼的劃痕這些幾乎都無可避免。

    按在扶手上的指節「篤」地叩在凹凸不平的木頭表面。

    漸漸地,蒼白皮囊下蟄伏已久的膻濁情緒將胸腔極為緩慢地填滿,漲得皮囊幾欲撐破。

    這讓晏殷冷不丁地想起,七歲那年,跟着岑太醫虛心求學。

    第一次剝開柔嫩兔兒雪白的皮後,噴出來的猩紅熱液於眼眶下滾燙流動的滋味

    男人面上卻仍是古井無波。

    「阿霧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絲毫感知危險能力的女子大膽地背對晏殷。

    聽見他的問話,織霧也只是稍稍抬起眼睫。

    濕潤的眼眸朝他看去,接着便在白日裏點燃蠟燭。

    她舉着蠟燭俯身湊近,將火焰對準他手裏的紙片,在紙片蜷縮起來的瞬間,又從丈夫指尖奪過丟在了地上,任由它燃燒殆盡。

    織霧做完了這一系列的操作以後,這才語氣輕軟地同男人心虛承諾。

    「夫君,往後我再不去那種不三不四的地方了。」

    「往後」

    她見那紙片徹底燒成了黑灰,只極力將自己代入是那在外玩夠後對家裏夫婿慚愧自責的情緒,「我定然收了心思,好好與夫君過日子。」

    晏殷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的視線最終回落在於少女瑩白軟嫩的面頰。

    失憶後,連水汪汪的眼眸都只會緊張而又天真地黏在他的身上。


    更無數次,將脆弱的要害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下。

    在他眼皮底下發生的事情似乎變得愈發令人玩味。

    「可我身體虛弱,難免」

    「會拖累你。」

    織霧原本還對紙條感到心虛棘手,可聽到這話時又略有些無奈。

    丈夫相貌英俊,性情也像食草動物般柔弱惹人憐愛。

    就是這動輒自卑的習慣總改不了。

    在織霧要開口安撫男人這份時不時便要跑出來作祟的自卑之前,她瞧見對方掌心不知在哪裏擦出了一道傷痕。

    滲出血珠後又凝固,殷紅破損和蒼白皮膚相映的畫面落在丈夫的身上,竟頗有種觸目驚心的凌虐感。

    晏殷自己都尚未意識到這道小小傷口時,手掌心裏便落入了一隻柔軟白嫩的手。

    織霧執起他的手掌,用藥膏替他掌心劃破的小口子細細塗抹。

    清涼的藥膏覆蓋住傷口的瞬間,激發出一種火辣辣的刺疼,接着被一截嫩指按上來輕輕將藥膏揉化。

    少女垂首間露出白皙纖細的頸,似一支純美白花,將那清清甜甜的花香溢出溫暖的衣襟,糖絲一般侵入旁人的呼吸。

    晏殷低垂下眸,瞧見她垂首揉撫認真的模樣,櫻唇中吐露的話語也好似無奈。

    「所以夫君才更要好好養好身體。

    否則,這副柔弱的身子骨,只怕鬼見了都要繞道走呢」

    揉完之後,織霧本能將男人手掌捧到唇畔輕輕吹了吹,抬眸卻不經意間與對方那雙黑眸對視。

    織霧心口驀地一突,似不經意間漏了段節拍。

    男人皮相好,可濃密長睫下的晦暗眸光卻總好似藏着食肉動物對弱獸皆會有的侵略意味

    她恍若無措了起來,倉促地轉移了話題輕道:「夫君這樣可有好些?」

    晏殷看着掌心裏小白魚似的手指滑膩從掌心抽回,似後知後覺般緩緩蜷起手指。

    「好許多了。」

    裹挾着柔膩撫摸融化入傷口的藥膏,在疼痛後帶來的清涼撫慰效果尤為顯著。

    只是這樣小的劃痕,是往日晏殷即便貴為東宮之主時,也都不會多看一眼的痕跡。

    偏偏,這樣不必要的憐愛,她卻絲毫不覺哪裏不對。

    這讓晏殷心底反倒更生出一絲怪誕情緒。

    卻不知

    她失憶之後,會親身撫慰旁人的手段能到何種地步?

    *

    不到兩日。

    地厭突然害怕驚恐地再次出現在了晏殷的院子附近。

    晏殷遠遠看見他,清俊面龐上毫無意外神色。

    食肉的畜生一旦嘗到腥味,就不會一直吃草。

    這是它們刻在骨子裏、與生俱來的本能。

    地厭的腳踝被打斷了,鮮血淋漓。

    可比這個更恐怖的是,他打死了侄子最喜歡的黑狗。

    在大雪飄零的凜冬里,舅舅甚至准許狗進屋睡,都不准許他離開覆滿冰雪的狗窩半步。

    可見殺死地位比自己高的畜生,對於地厭來說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發覺自己不管怎麼補救,都無法將額骨被木箭射穿的黑狗復活,地厭頗為健壯的身軀竟開始顫抖起來。

    他抱着腦袋仿佛想到了舅舅掄起木棍將他砸到頭破血流的畫面,趴在地上一個勁兒拉扯破碎的屍體,想要將死狗復活。

    他頗無助朝晏殷的方向反覆看去,似乎希望可以像前幾天一般,男人幫他將弓復原那樣,將狗也復原。

    偏偏這一次,男人卻絲毫沒有要幫助他的意思。

    「你成功了。」

    地厭身軀猛地一僵,隨即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對方。

    對上少年那張雜亂頭髮下的臉,晏殷卻只居高臨下地漠然俯視。

    「你的確很有天賦。」

    用來試驗他能力的木箭甚至都能穿透狗的腦子。

    地厭卻第一次開口,斷斷續續發出聲音。

    「我是」

    「廢物」

    晏殷目光毫無情緒地掠過地上死狗,用着能夠安撫人心的嗓音,語氣溫潤。

    「你不是廢物,而是一個可以一箭穿透任何人眉心的,弓箭手。」

    「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你。」

    「也許」

    晏殷垂下長睫,一字一句道:「你需要更為合適的機會,來幫助你得以施展這份能力。」

    地厭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眸,聽了以後唇瓣翕動。

    漸漸地,神情激越難掩。

    殺死畜生的恐懼,被掩蓋於一種恍若被神明鼓舞的誇讚,受寵若驚與蠢蠢欲動而出的野心交織迸發。

    可

    「我只會種地,偶偶爾獵幾隻野兔子。」

    「我不行」

    他握住的粗陋弓箭被一隻蒼白的手掌按住,阻止了他嘴裏餘下那些會讓他陷入無限沮喪和自我否認的情緒中。

    男人那雙清潤漆黑的眼珠緩緩盯住他的雙眼,語氣分明輕柔。

    偏偏卻擁有着錘擊心臟的份量、咳珠唾玉般落在地厭顫抖心頭。

    「你可以——」

    曲起指節,晏殷輕輕握起弓,感受自身的病態。

    這副被毒藥摧殘的血肉之軀和從前比起來,實在廢物得不像話。

    可皮囊漂亮的男人吐露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濃稠渾濁的黏液,包裹並腐蝕着這個無比適合成為趁手工具的少年。

    打斷蛇的七寸,射裂狗的顱骨,這些,他都做得很好。

    但同樣

    「殺人,要誅心。」

    殺人,要誅心

    十六歲的地厭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所有人都只告訴他挨打了就要磕頭認錯。

    如果敢抬起眼皮看對方,那就是在欺霸村民,是十惡不赦——

    地厭蹲在男人面前,給了對方一顆糖。

    就像他小的時候,想要給孩子們一顆糖討好,卑微祈求可以用這顆糖換取成為他們夥伴的機會。

    可他們都拒絕了。

    厭惡的目光、吐在他臉上的濃痰那些畫面讓他渾身酋結的肌肉開始緊繃。

    可這雙眼,卻像是方才死去的黑狗一般,充斥着一種沒有人性的眼神。

    這大概率,才是他被稱呼為怪物的真正原因。

    偏偏,他眼前的男人比任何人都要更為了解這種沒有人性的怪物是何種存在。

    晏殷接過那枚糖,當着地厭的面,將糖丸含入薄唇內。

    他成了第一個向少年道謝的人,「這糖很甜。」

    一些只有他們兩人才懂的規則,恍若無形中誕生。

    在十幾里外的小石鎮上。

    劉甫這段時日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概因他當日領織霧去縣衙驗屍時,對那具屍體的疑心始終沒有解除。

    私底下他四處暗訪,最終卻是在一個極其意外的地方找到了突破點。

    「師父,這麼說來,柳檀的身份竟有可能是假造的?」

    他手底下帶的小捕快王九同樣為此感到吃驚。

    起初,他們懷疑屍體有問題,也懷疑過織霧家裏的丈夫有問題,但唯獨沒有懷疑過「柳檀」這個身份信息本身就有問題。

    也是誤打誤撞下無意中撞破的線索,劉甫在反覆確認這一結果之後,無形中,一些東西似乎也都得到解釋。

    王九盯着他道:「師父,這消息怕是不能讓羅縣令知道,畢竟他對這件事百般阻撓,若是知曉,只怕」

    羅縣令是瑾王的人,太子遇刺,獲利者最大的人也是瑾王,難保這背地裏沒有一些不為人所知道的內情。

    劉甫凝眉,當下正陷入沉思,聞言只叮囑道:「你照應好你自己就是了,這件事情不需要你參與。」

    他私自查案,違背羅縣令的命令事後必然會遭到清算,不必連累旁人。

    王九卻頓時笑說:「師父說的哪裏話,我是師父一手帶出來的,要不是師父,我指不定還繼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干苦力活,哪有今日體面。」

    他言辭頗見諂媚,一反常態地堅持要幫劉甫打下手,又詢問劉甫下一步要做些什麼。

    劉甫收起那些關鍵證據,想到了前幾日見過的織霧竟因她過於自然的純良作態而大意錯信

    他沉下聲道:「接下來自然是將『陳霧』的身份也一併查驗。」

    「柳檀」身份是偽造的,只怕「陳霧」這個名字多半也不會真。

    且冥冥之中,劉甫尚且有一絲敏銳直覺告訴他,倘若「陳霧」的身份也同樣屬於偽造,那麼他們「夫妻倆」多半與刺客會出現在這裏,脫不了干係了。

    與此同時。

    身份已然在劉甫那裏露出破綻的織霧對此還毫無察覺。

    這幾日事情原該有所進展。

    在織霧一天天的悉心照顧下,丈夫虛弱的身體就像是秋後被火燃燒殆燼的野草,從毫無生機的枯萎中,竟也枯木逢春般日漸好轉起來。

    只近兩日大概是因為氣溫驟降,兼之傷口感染,丈夫本就弱不禁風的身體似又開始隱隱發熱。

    織霧黃昏時替晏殷換過藥後,便特意去了趟楊大嫂家。

    楊大嫂在當地根基深厚,雖只是普通老百姓,但對這十里八鄉的事情是最熟悉不過。

    織霧想要尋她打聽個可靠的妙手大夫開些調養良方。

    晏殷身上的傷口雖然都在癒合,可總歸還是要將他身體底子調養好才是正途。

    楊大嫂聽得她的來意卻比她更為意外。

    「先前我瞧你丈夫身體弱,你藏着他一副見不得光的模樣,我當時便想推薦個大夫給你。」

    「阿霧妹子可是忘了,你說家中蓮花木盒裏的藥都是大補藥材,喝完一個療程你丈夫身體便能徹底調養好了。」

    若喝完還未好,她才肯接受楊大嫂的好意。

    織霧聽罷略是詫異,心道這就難怪了。

    她醒來之後,除了對男人受傷的症狀對症下藥,倒也沒有給他額外喝過什麼調養身體的藥。

    可見是她耽擱了對方身體的調養進度。

    打楊大嫂這裏回去後,織霧按照對方的說辭果然在一個蓮花木盒中找到了藥包。

    只是裏頭剩餘的不多,她索性先熬上一劑,將這等大補之物給丈夫重新續上。

    她察覺丈夫身體發熱後,便堅持將對方按到榻上,不許對方下地。

    為了避免他又將衣裳穿得整潔不亂便要走出家門受風,更是連他外衣也都抱出去泡入水中換洗。

    晏殷近日身子的確少有不適,概因先前身體裏的毒藥浸入太深。

    如今身體見了起色,那些餘毒反倒開始作祟。

    從晌午後,女子細嫩的手指抵在他頸間察覺出他再次發熱,便不依不饒地想要將他推去榻上。

    晏殷本就不習慣旁人觸碰,偏偏抵在身上那雙柔嫩的小手一下接着一下,好似真以為她這軟綿綿的力道能將他從原地撼動分毫。

    他本就昏沉,索性順了她的意思閉目休憩了片刻。

    直到一股熟悉的藥味在室內瀰漫開來。

    在織霧離開室內之後,男人緩緩睜開了眼。

    他掀起眼皮,看到那碗黑沉的湯藥。

    晏殷對這藥材並不陌生。

    畢竟,這藥材時常用在惡行累累的死囚犯身上,是牢獄刑房中最為上乘的「刑具」。

    牛羊喝了當場斃命。

    人喝了,即便身體底子再好,也會慢慢病隕。

    最重要的是,這一劑藥喝下腹之後,會渾身骨頭碎裂般,寸寸發疼。

    那種恍若削下血肉般的痛苦令人如墜阿鼻,置身人間煉獄。

    而這樣的藥

    在織霧失憶之前,她已經給太子晏殷喝下了六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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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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