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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案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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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芸跪在大殿正中央,正排在南宮藺身旁。仇人相見,一個閃閃躲躲,不敢正視,一個兩眼通紅地,將頭顱轉向一側,死死盯着他,微乎其微的聲音:「尹公子,你終於來了…」

    尹芸嚇得一震,慌忙低下頭,「你殺了人不反省,還來誣陷我,你還有沒有人性?!」

    「尹公子何出此言,在下與賈楔的案子,難道沒有你的一份?」

    「你,你口出狂言!我本想看在好友一場的份上為你說幾句好話,看來是我多事了!」

    南宮藺的嘴角狠狠抽動一下,以示不滿。

    長孫無爭問他:「雲來閣的末軒,你可認得?」

    尹芸看也沒看那女子,點了點頭道:「雲來閣頭牌誰不認得!」

    「三日前的晚上,她是否在你府上?」

    「她…是又如何?!」尹芸硬着頭皮說道,「這與賈楔的死有何關係?我不過請了個頭牌來唱個曲,又沒有犯法!」

    「孽障!還不快閉嘴!」尹卓急得團團轉,恨不得自己上去把他按在地上認罪。

    長孫無爭皮笑肉不笑地說:「尹大人少安毋躁,且聽我審案。」

    尹卓清楚自己的處境,若是再多言怕是要引人猜忌,可是這目中無人的兒子在大殿中、太子殿下面前如此猖狂,自己若是再不阻止長孫無爭,恐怕…

    尹卓對衛子胥彎了彎腰,自己先請罪:「犬子驕縱慣了,在殿下面前口無遮攔,還請殿下贖罪,回去微臣定會好生管教!」

    衛子胥的眼神掃過南宮藺和尹芸,落在尹卓身上,他現在迫切想知道誰才是真的兇手,哪管什麼遮不遮攔的,對他擺了擺手,示意閉嘴。

    長孫無爭繼續說:「證人指認你曾與賈楔有過爭執,並且刻意迴避她,是也不是?」

    尹芸看了看他爹,想得到下一步指示,卻被一個龐然大物擋去視線,長孫無爭對他笑了笑,「尹公子還未回答本官的問題。」

    尹芸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你是否曾收買賈楔,欺騙南宮藺?」

    他仍舊點點頭。

    「南宮藺發現了你們的事,你是否有過殺心?」

    尹芸正下意識地想點頭,一聽殺人二字,嚇得脖子僵住,臉色巨變,「大人,我沒殺人!」

    長孫無爭繼續說:「你說你沒殺人,那你可能自證清白?」

    「我的玉佩完好無損,就在家中,大人可派人去拿來驗證!」

    「是是是,玉佩能證明,我立即遣人去拿!」尹卓正要招呼下人,卻被長孫無爭叫停,轉身向太子請命,派遣刑部中人走這一趟。

    在這段時間的空檔,蘇衍對身旁的李弘說:「還是要感謝你不顧自己安危,前來助陣!」

    李弘拱了拱手,有些慚愧:「小人本該來的,卻一時昏了頭,實在沒臉見人!」

    「世道蒼涼,人人都是自顧不暇,你能如此,已是難得。」

    李弘在蛐蛐館與蘇衍道別後並未走遠,而是尾隨其後,等他們轉道去了暗市,立即去向坊主詢問,得知蘇衍懷疑了尹芸。李弘突然想起,當晚護送末軒回雲來閣的路上,曾跟他說起賈楔跟尹芸爭執的事,如今想來,怕是個大發現。李弘不敢打草驚蛇,躲在家中分析了一遍:若尹芸才是兇手,那這案子可就麻煩了!一邊是尹家,當今六部尚書的爪牙,身後是龐大的墨黨勢力;一邊是南宮家,身後除了長孫無爭這位刑部尚書便再沒有支撐,長孫無爭一直以正派形象示人,刑部在他的帶領下破獲了無數疑難案件,也從未姑息養奸,可是,他卻從不去招惹墨黨的人。如今這案子,長孫大人應該不會為了一個南宮藺引火燒身,所以勝負很明顯,但是後來李弘又打聽到太子殿下蒞臨,坐鎮終審,那這性質可就不同了。太子本就與墨斐暗中較勁,又怎會放過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且,蘇先生一直對此案窮追不捨,照她那胸有成竹的樣子,絕對會多一成勝算

    想到這些,才決定拼一次,若能匡扶正義,他李弘也就出了名了!

    可是此時李弘卻聽得身旁的人一聲嘆息,似乎另有隱情,他試探性地問她:「蘇先生是有什麼疑惑嗎?」

    「並非疑惑,而是擔心。」

    李弘好不容易靜下的心此時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何出此言?」

    「不管案件成功與否,墨黨勢力一日不除,所有曾對抗過它的人都將受到威脅。」

    聽到蘇衍擔憂的原來是這個,鬆了口氣,說:「這你就別擔心了,今日出頭的是,」他將聲音壓到最低,「是上頭那位,我們這些小嘍囉不值得他們動刀動槍,有這功夫還不如趁早鞏固自己的黨派,好對付上頭那位!」

    蘇衍不禁對他刮目相看,「可以啊,你不去做官可惜了!」

    「小人也是在雲來閣聽多了看多了,自然懂得多些。只是,小人原以為能助一臂之力,沒成想一點作用沒派上,實在慚愧,不知蘇先生接下去可有打算?」

    「本來想能少一個人牽扯其中便少一個人,奈何對手強橫,看來我只能如此了!」說着去向長孫無爭請示什麼。李弘對她沒頭沒腦的話有些意外,但以他的身份也不敢多問,只能靜心等待。

    此刻,刑部派去的人將好回來了,呈上玉佩請太子過目,一併請了玉石坊的坊主來鑑定。

    天色漸晚,眾人卻十分沉得住氣,唯獨尹卓父子倆如坐針氈,一刻不敢鬆懈。老坊主接過玉佩只看了一眼,說了句奇怪,尹芸頓時陣腳大亂:「此物可是從你玉石坊購買的,我還留了憑證,你可得如實稟報,若敢在殿下面前撒謊,可是死一萬次都不夠!」

    坊主反覆檢查了數遍,將玉佩交還回去,說:「此穗子的編織手法確實與我玉石坊相同,只是這材質有些出入。」

    長孫無爭上前一步,對坊主道:「坊主的意思是,這並非出自玉石坊?」

    坊主有些為難,說:「不敢斷言,情況特殊的時候,我們也會用其他相近的材料代替,但沒有記錄,無法追溯。」

    衛子胥思忖良久,急急的問蘇衍:「蘇先生可還有證據?若能在日落前從他倆人當中識破誰才是真正的兇手,本宮賞!」


    長孫無爭上前一步說:「殿下英明,蘇先生還有一位認證,卑職已請人帶過來,請殿下召見。」

    此時尹卓終於按耐不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喊冤:「殿下,那晚微臣也在場,那麼多家丁都在場,那晚賈楔只不過醉酒鬧事,是微臣將他趕出府去,賈楔可是安然無恙地離開的呀!末軒姑娘人在廂房,怎麼可能看見!還有這玉佩,坊主都說了確實是玉石坊的,這」

    「大人!」蘇衍打斷他的話,「坊主說的是材質大抵相似,並沒有承認此物完完全全就是玉石坊所出。若大人對坊主的話存在疑惑,不如請上最後一位證人,一切真與假便都明了了。」

    尹卓額頭上的汗珠一大顆地滾落,通紅的眼白幾乎要滲出血來,按在地上的手也忍不住顫抖,他艱難地跪直了身板:「若此人還不能證明呢?」

    蘇衍自然知道他那點心思,微微笑道:「任憑處置。」

    聽到這話,尹卓心裏那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他只能絕望地看着最後一位證人上場,而此人的出現,讓尹芸徹底瘋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草民李承儒,拜見太子殿下、諸位大人。」李工匠緩緩跪在地上,瘦弱的身軀微微發抖,但是聲音卻是響亮穩重,絲毫看不出他此時的慌亂。

    衛子胥將玉佩穗子轉交給他,問道:「可認得此物?」

    李工匠下意識看了看尹芸,才接過玉佩。手指從玉佩慢慢摩挲至穗子尾端,戛然而止:「此物…是出自小人之手。」

    宸英殿中,一片譁然。

    「兩日前,約莫辰時那會兒,尹芸公子造訪暗市,請我按照玉石坊的穗子一模一樣造一件,便是此物。」

    坊主忍不住問他:「好傢夥,你這手法堪比我坊的工匠,你師從何人啊?」

    「趙國李崇明,便是家父…」

    坊主恍然大悟:「對了,你也姓李!真巧,咱們師出同門啊!只可惜你學了一身本領卻在暗市做造假營生,實在愧對你的父親!」

    李工匠自知理虧,也不做辯解,只對坊主說:「家道中落,為了營生去暗市騙人,有今日下場也是草民罪有應得。」他抬起溝壑縱橫的臉,面對着身前這些高官權貴說,「尹公子當日來找草民,只說了修復玉佩,草民從來只做生意賺錢,不管閒事,但那日在暗市聽得尹公子是遇到了大麻煩,還說…說尹家又要賠錢,後來草民細細琢磨,覺得應該和賈楔的死逃不了干係。」

    尹芸一看自己造假瞞不過去了,便用起苦肉計:「我的穗子是丟了,但絕不是案發現場那件,我丟的是整條,那條不完整,不是我的!若非害怕被賈楔的死牽連,我也不必去暗市交易,也不必燒了原來那件,不然…不然就可以自證清白!」他想了想,急忙補充,「南宮藺和賈楔有私仇,他才有最大嫌疑!」

    蘇衍看着他垂死掙扎不禁失笑:「你和賈楔剛爭吵完,第二日一早便去暗市修復玉佩,是否太過着急了?這件玉佩雖然名貴,但對於你來說不至於如此吧?而且賈楔之死,可是在下午才傳揚開,是我和學生們發現的,在這之前誰都不知。那麼請問尹公子,你從何處聽來賈楔死了?還有,如果我沒推斷錯誤,南宮藺的穗子就是你偷走的,自己再去暗市做一條假的,混淆視聽,瞞天過海!」

    太子憤然起身:「尹芸,快如實交代!」

    尹芸被太子威嚴嚇得瑟瑟發抖,實在撐不下去,便全部和盤托出:「是,是我殺了賈楔!當時殺了人,心裏…心裏很害怕,就將他扔去了後山。」

    「殺人時間?」長孫無爭問道。

    「丑時,不記得具體時間了。我回來後才發現穗子被他扯斷了,不知落在何處,我擔心刑部徹查起來,早晚會查到我頭上,我…我便立即去偽造一條…」

    「南宮藺那條穗子,可是你做的手腳?」

    尹芸眼淚直流,點了點頭,「是,是我偷的,就在偽造之後偷的。」

    「那你連夜回城,又是如何逃過守城兵的盤查?」

    他閉上眼,絕望道:「都收買了,讓他們說沒見過我便成」

    太子聽後拍案怒道:「殺人行賄,栽贓陷害,尹芸,你好大的膽子!尹卓,你這父親難道真的毫不知情嗎?」

    尹卓雙腿一軟,攤在地上,「都是罪臣做的,小兒只是失手傷人,罪臣一時鬼迷心竅,怕賈楔勒索才滅了口棄屍後山,一切,小兒完全不知情!」

    可是,他所說的已經毫無意義,忤作驗屍結果,那唯一致死的一刀,得是一名八尺男兒方能插入,而尹卓身材矮小,根本不可能做到。

    三日後,後山殺人案的最終決判以告示廣而告之,張貼若水各處,告示上這樣寫道:經由刑部查明,大理寺覆審判定,尹芸殺人棄屍後山,栽贓嫁禍,惡行滔天,今判其流刑,永世不得踏入容國半步;其父大理寺卿尹卓,包庇兇犯,濫用職權,其罪難容,革其官銜,看守皇陵。

    流刑雖不致命,但也是生不如死,這對富家公子尹芸來說已是最大的懲罰了。

    蘇衍特意在束幽堂外頭建了一張功過牌,將此告示撕了一份貼上,供過路人駐足評論,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讓路人也順便讚頌一番束幽堂齊心協力翻案的事跡。而此事跡實則早已路人皆知,眾人都道蘇先生雖是女子卻有男子的睿智和勇謀,僅僅一天,便找齊證據翻案。容國建國近百年,還是頭一回出現像蘇先生這樣的有勇有謀的女子,真是前無古人,後人難及!

    最後,眾人將此事歸類成一句話:奇人奇人,奇女子也!

    風波過後,南宮藺一家老小包了個大禮,親自送去闌珊院登門拜謝,蘇衍笑呵呵的推開,「做好事不留名,送禮就見外了!」無奈南宮闋一根筋,偏要她收,蘇衍一再婉拒不成,只好接下。回頭拆了禮,不禁大跌眼鏡,區區一籃子蜀山特產,就算答謝了?忍不住感嘆南宮大人還真是他爺爺的清廉!

    至於那受害人賈楔的叔父工部尚書,卻未曾出面過,那日終審也未曾出現。想來他臉皮薄,自己當初那樣逼迫長孫家,到頭來弄錯了人,自然不好意思再出現。

    昏暗髒亂的巷子裏,酒館、賭館、小作坊大開門店,人頭涌動。一身單薄的玄袍立在最深處的角落,幾乎隱在了黑暗裏,高牆內探出的柳樹在他頭頂隨風輕舞,落下幾片柳葉,輕拂過他的臉頰,落在鞋邊。

    徐娘從唯一一間閉着門的館子裏探出頭,觀察四周,確定無人窺探後,方來到左卿身邊。

    左卿的臉色有些蒼白,此時眉頭深鎖,又添了一抹肅清,「星漢閣下的暗道直通此處,若將來有突發情況,這將是我們唯一逃生的通道。還得麻煩姑姑幫我招攬一些信得過的人,偽裝成商人住在這裏,總有需要的時候。」

    徐娘展開欣慰的笑容,對他道說:「放心,你交代的事我定給你辦妥當。對了,殺人案雖已結束,但是我擔心有人懷疑,一旦懷疑必窮追不捨,你千萬別向任何人透露蛛絲馬跡,尤其是蘇衍!」

    「是。」

    徐娘的臉色瞬間沉下去,「鋝兒,你要記住,兒女情長都是過眼煙雲,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殺了墨斐,你不能心軟!」

    左卿怔忡的看着她,半晌才機械的頷了頷首,細不可聞的聲音從喉嚨里飄出來,「知道了。」

    碰過面後,左卿戴上斗篷,警惕地離開了巷子。當他踏上馬車時,一陣慘烈的呻吟聲突然衝擊耳膜,他驀地停下,待他再去檢查四周時,那聲音已經消失,耳旁除了夜晚的習習微風和街頭巷尾的人來人往,再無其他。

    他卻沒發現,就在對街,末軒被一個黑影一掌劈暈,從一輛青篷馬車上跳下兩個黑衣人將她扛上馬車,立即飛馳而去。

    而那個黑影,有着一雙和歌弈剡一樣嗜血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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