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夜霧

    不待夏陽解釋，阿西率先道：「黑絨長獠族的魯本趁着你們都去等入夢花開花，襲擊了這裏。」

    剛入門的冒險者：「什麼？！」

    夏陽也瞪圓眼睛，震驚地看向阿西。

    阿西面不改色，滿臉恨意：「你看看地上，就是他想擄走不想說話先生時不小心弄碎了果子，我們拼命反抗，可惜」

    她擺出悔恨的樣子砸着地：「他還搶走了我和圓頭族的魔法石，欺軟怕硬！」

    不等大個子反應，阿西又道：「不信你叫上嗅覺靈敏的四腳同族們去找，他現在應該還沒跑遠，一定躲在哪裏偷吃。」

    大個子看看地上的西瓜汁水——那隻「黑毛獅子」指甲戳的。

    看看鼻青臉腫的蔫噠噠的圓頭族——昨晚被追挨揍，加上剛剛救阿西耗光了力氣。

    再看看夏陽——不用看了，夏陽在他們眼裏從來都是漂亮、弱小、無助的。

    噫！衣服怎麼破了？

    再看一眼，可惡的黑絨長獠族，竟然欺辱這些弱、弱、病殘的小可憐！

    瞧把人嚇的，臉都紅了！！

    ——其實是因為被吐槽「禿毛」氣紅的。

    正義之士義憤填膺：「放心吧不想說話先生，我這就去把黑絨長獠的魯本抓回來。」

    門再次「砰」關上，冒險者邁開長腿奔向森林。

    夏陽：「」

    他好像懂了為什麼哈克總偷偷提醒他提防多目族。

    阿西躺下，摸摸肚子上柔軟的布料。

    先前夏陽帶來抹布時她就想要一塊兒了，只是當時搶的人太多，她不想得罪強魔法種族的冒險者，就沒有開口。

    現在，她也有了！

    阿西開始腦補棉布的一百種用法，擦頭，擦腳，像現在這樣當衣服，搭配幾塊兒皮子做裙子，墊在乾草上防止睡覺扎肚皮

    今晚註定是空手而歸，夏陽乾脆問起塔塔他們昨晚被搶是怎麼回事。

    圓頭們喪氣地跟夏陽說着。

    像他們這樣的弱小種族，一沒武力，二沒魔法天分，除了族群人數多了點兒，根本沒有任何優勢，向來都是被搶、被奪、被欺負的對象，甚至在白風季還會被儲糧不夠的種族當做狩獵目標。

    昨晚是他們這個家族頭一次在眾多魔法生物中佔據了優勢，所以他們一下被沖昏頭腦，想要把所有的東西都換回家去。

    因為他們知道，一旦夏陽喜歡精靈花石的消息傳出去，就輪不到他們了。

    他們也察覺到了，夏陽每天能帶來的東西其實是有限的。現在知道這裏的人還不多，當整個銀龍領地乃至紅龍領地和無領主的荒野上所有生靈都知道這裏有魔法食物可換時，他們還能得到什麼呢？

    只有趁着現在，多多儲存，他們才不用在白風季冒着危險覓食，才能有更多的幼崽和老年活下去。

    「不過我們還是運回去了很多的！」

    「嗯！有差不多三分之一。」

    圓頭們驕傲地說。

    「多虧昨晚下起了雨。」

    「是呀。」

    提起來圓頭們還心有餘悸。

    雨水沖淡了他們的氣息，他們挖洞逃跑也更不容易被發現了。

    而且因為他們聰明地選擇了分頭逃跑，那些追捕他們的強大魔法種族還忙着去別處搶奪更多，沒顧上拿他們出氣，也沒有抓着他們取樂。

    雖然有一多半圓頭都被揍得鼻青臉腫，不少還受了傷，但他們昨晚沒有一隻死亡。

    「大地之神保護着我們！」

    「嗯！」

    夏陽聽得不是滋味，他完全沒想過他換給他們的食物會為他們招來危險。

    一點兒水果，一點兒零食，他的概念里，誰買走就是誰的，怎麼能搶呢？

    而圓頭們這樣冒險的最大原因，竟然是他們擔心以後有了更多人來，因為他們弱小，夏陽就不會換食物給他們了。

    可是他們其實和哈克一樣，都是夏陽認識最久的小土著了。

    這裏每晚都會有新來的冒險者，可熟人其實只有那麼多，每天能看到圓頭族們和哈克，甚至是欺負過他的阿西，其實都能讓夏陽獲得幾分安穩感。

    他們的存在，已經在告訴夏陽這裏是安全的了。

    「我雇你們吧。」夏陽提議道。

    「啊？」

    圓頭們迷茫地互望着，沒明白他們的語言裏從未出現過的詞語和概念。

    塔塔問：「您是想養我們做寵物嗎？」

    夏陽搖頭：「不，是僱傭，就是你們為我工作，幫我看管東西、打掃衛生，我忙不過來時候，替我收精靈花幣，拿東西給顧客，顧客就是付了精靈花幣的冒險者們，我每天支付你們喜歡吃的食物作為回報。」

    他只有晚上才來，白天精靈小屋是什麼情況他完全不知道，不過這兩天來，每天地板都是腳印遍佈的，尤其是今天，因為下了雨，今天地板上到處都是泥印了。

    如果圓頭們願意替他打掃衛生，他就不用每天都花時間打掃了。

    圓頭們面面相覷，努力消化着僱傭的含義。

    夏陽又望向縮在角落的哈克和躺在地上的阿西：「哈克和阿西也一起吧，你們喜歡什麼，我每天都會給你們帶的。」

    哈克還沒說話，阿西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不可能，誰都別想約束一個自由的冒險者！看什麼，我又不會永遠留在這裏，等親眼過銀龍赫爾伯特大人，我就會離開這裏！多目族屬於荒野，再美味的異世界食物也休想束縛我的腳步！」

    在阿西瞪過來前，圓頭、哈克和夏陽連忙轉開視線，以證明他們沒任何一個敢約束、束縛自由的多目族冒險者。

    夏陽撓撓鼻尖，「我也招臨時工的，就是你想干多久就多久，反正工資是日結」

    見阿西又瞪他，夏陽再改口：「當然全憑自願！絕對自由不強求！」

    「哼。」阿西安穩地躺下了。

    夏陽又問哈克：「哈克，你願意嗎？不願意也沒關係的，真的不強求。」

    哈克捏捏自己粗糙的爪子，低下頭，小聲問：「你真的願意雇我嗎？」

    他現在都還記得夏陽第一天第一次瞧見他時的驚恐害怕，到現在夏陽看到他兩張嘴吃東西，偶爾還會發呆。

    所以他最近吃東西都側坐着，只讓夏陽看見他一張嘴。

    他和圓頭族不同，圓頭族好歹還有族群，他們短嘴族不一樣，成年後是獨居的，沒有同族，沒有洞穴，獨自生活後，只能靠自己找樹洞、山洞或者自己撿石頭，在草堆搭窩。

    他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了，流浪到銀龍領地，找到了這個偏僻的精靈小屋，有了臨時居所，能讓他每天晚上有個安心睡覺的地方。

    可現在，這間小屋已經不再荒蕪了，每天晚上都有那麼多強大的魔法種族來。

    而他們短嘴族，雖然長着兩張嘴看上去嚇人，但其實是非常底層的食草魔法物種，要靠兩張嘴一起啃草才能吃飽，自保尚有問題，何況幫夏陽看小屋。

    他

    他能幹什麼呢？

    哈克越想越自卑，他的魔法天賦非常差，連精靈花石都雕不好。

    哈克不想利用夏陽的憐憫，解釋道：「我們短嘴族不用太多魔法食物，我每天吃草就能吃飽，不用可憐我」

    每天蹭一塊免費的果皮他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

    可是哈克又有點兒捨不得這個機會，他其實也很想嘗嘗那種聽說很特別的名叫玉米的東西，只是他現在也沒刻好一個像樣的精靈花石，「你真的需要我，願意雇我嗎？」

    夏陽：「真的，我願意。」

    哈克笑起來。

    夏陽看到他黑乎乎的腦袋上，露出潔白的牙，還有紅紅的舌頭。

    「那」

    悠然躺着的阿西突然炸毛，刷的一下亮出了爪子。

    夏陽和哈克嚇了一跳，他莫名其妙，剛要詢問，小屋門「砰」的一聲自外撞開。

    夏陽尚未看清怎麼回事，去而復返的「黑毛獅子」黑絨長獠族的魯本已經和阿西打作一團。

    這次一直警惕的阿西做好了提前準備，仗着視覺優勢竟然從魯本爪下逃離。

    充分佔據地勢的阿西東躥西逃，氣急敗壞的魯本抓不到阿西便對小屋肆意破壞，小屋裏僅有的兩張桌子和幾個木墩被拍爛，碎屑、木塊亂飛，夏陽、哈克和圓頭們連連往四周躲。

    只差一點兒阿西就要衝出小屋，也眼看就要被抓到，夏陽顧不得想其他，大聲提醒：「小心右邊，阿西快跑！」

    阿西沒有回頭，右腿猛地一縮，躲開了魯本的爪風，一隻手已經碰到門邊，馬上就要逃脫。突然，暴怒之下的魯本發出一聲嘶鳴咆哮。

    呼嘯的聲浪撞開了小屋的門窗，如翻湧的浪，自他擴向四面八方。

    哈克和圓頭們被震得應聲而倒，一個個被聲浪掀飛撞到牆上，夏陽「噗通」一聲跪倒，捂着耳朵，眼前出現重影，「哇」一聲吐了。

    馬上就要衝出門去的阿西一下子摔到地上，痛苦哀嚎。

    她腹部的傷口裂開了，痛苦地捂住頭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血，驚恐地朝發瘋的魯本怒喊，「夠了！夠了！你想招來獸群嗎？！」

    魯本卻迎着她又吼了一聲，聲浪將阿西卷飛出去，阿西想也不想，頭也不回，朝着黑夜的荒野飛奔而去，頓時消失得不見蹤影。

    夏陽耳朵嗡嗡地響，五臟都被震得像移了位，他掙扎着站起來，腿又一軟，再次嘔吐起來。

    魯本：「我要吃你們，你們逃得掉嗎？誰都不准走，必須替我解釋清楚究竟是」

    他說着說着，忽然聽見外面連片的野獸嚎叫。

    第一次來銀龍領地的魯本一怔，他怎麼都沒想到，銀龍領地會有這麼大的獸群！

    「關門！關窗！」魯本驚恐地高聲道：「快！」

    倒在牆邊的小圓頭們，一個個一瘸一拐，打着哆嗦，爭先恐後去關門窗。

    只是他們心有餘而力不足，好幾隻死命地拽，也拽不上那扇門。

    「滾開！」魯本發着怒，踢開那兩隻小圓頭，大力將門關上，「關窗！關窗！！他們衝進來一個都活不了！發光石！發光石都拿出來！」

    夏陽滿耳是魯本的吼聲，可他一句也聽不清，圓頭們在他眼中都有了重影，他扶着牆掙扎着站起來，向離他最近窗戶努力挪。

    三隻圓頭正努力地拽那一扇窗，卻死活關不上。

    一隻還被穿堂而過的風吹得懸到外面去了。

    「莉莉！」

    夏陽踉蹌跑過去，雙手用力拽窗，卻瞧見外面無邊的黑夜裏亮起無數的眼睛正在晃動着靠近，還伴隨着連綿的野獸鳴叫。

    夏陽嚇得渾身汗毛都炸起來了。

    他一腳撐住牆，雙手拼命拽：「莉莉爬上來！快！」

    懸在窗外的莉莉咬緊牙，四腳並用，拼命往上爬。

    她的兩個同伴探出半個身子死死抓住她，莉莉腳踏上窗台，終於爬上來，她馬上轉身，和同伴們一起用力，加上夏陽，總算是把窗戶關上。

    夏陽一屁股坐到地上，想吐，嗓子卻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呼吸困難起來。

    「快快快！發光石！」

    「他吸到黑霧啦！」

    圓頭們七手八腳，慌忙翻包。

    夏陽癱倒在地，嗓子像是被棉花堵了，只能發出「呼呼嗬嗬」的聲音卻喘不上氣，緊接着，呼吸困難，口鼻窒息，生理眼淚不受控地冒出來。

    三隻小圓頭將自己最大的發光石舉到夏陽頭頂，暖光照亮他整張臉，夏陽總算喘上一口救命的氣。

    但他依舊動彈不得，四肢無力。

    獸群開始撞門。

    哈克跳下另一處的窗台，撿起滾落在地上的發光石，拼命往夏陽的方向跑。

    魯本去關最後一扇窗，被一隻衝進來的荒野野獸咬到了手掌。

    他怒喝一聲，一巴掌拍碎了野獸的腦袋，「哐」一聲將窗關上。

    「該死的！這裏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獸群！」

    小個子們無人應答。

    他們紛紛掏出自己的發光石來救治夏陽。

    夏陽渾身發冷，又被點點暖光救回來，一會兒冷，一會兒暖，來回的拉扯。

    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眼前開始出現幻覺。

    景色像加了什麼扭曲濾鏡一樣。

    夏陽又看見他爸爸坐在樹上，拿着他的玩具，非要他爬上樹才給他。

    夏陽要氣死了。

    那時候他才五歲多，世界上哪有這種爸爸！

    他奮力地要踢，憤怒地要打，忽然一道刺目的強光照過來，晃得他睜不開眼睛。

    剛剛還動彈不得的四肢，像被解了綁似的，猛地恢復自由。

    夏陽「嗖」一下坐起來，雙手抓着脖子狂咳不止。

    「好了！好了！」

    「活了！」

    夏陽又喘又咳，淚眼汪汪。

    淚眼矇矓中，他瞧見剛剛還不可一世的魯本被一個魁梧大個子一拳揍倒。

    「只有瘋子才會在晚上用魔法吼叫！你剛剛差點兒害死一隻精靈！」

    夏陽虛弱地想，他不是精靈。

    「我我怎麼了？」

    「你剛剛死了！」

    「是差點兒死了！」

    「你吸了黑霧暈過去了。」

    「是長腿族的先生救了你。」

    圓頭們七嘴八舌地說。

    夏陽看到了哈克正努力舉着燈泡似的發光石往他身上照。

    原來他們口中的黑霧，竟然是這種東西。

    夏陽忍不住又想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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