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左聞言也緊張起來,嘰里呱啦地朝阿曼比劃一通。他們二人之間,好像自發用語言隔開了一道屏障。
林老師和蘭嵐十分默契地對望一眼,第一次對語言帶來的巨大溝壑,感到十分無助。
就在一片鳥語花香中,一直沉默不語的塔吉古麗,忽然從床上站了起來。
她直直地望着林老師,伸手指向門外:「有壞人。」
這句話蘭嵐聽懂了。
塔吉古麗只說了這句話,又跌坐回床上。她惜字如金,任憑林老師怎麼問,都不再開口往外吐半個字。
蘭嵐伸手運功,食指和中指拂過眉心。
眼前白光一閃,房間牆壁和院牆變得透明,她看到了馬路上倚着電線杆的張涉川。
張涉川是壞人?
念頭方起,立時就被蘭嵐否決。
她的眼神從張涉川身上剝離,望向庭院門口。赤膊的身影正趴在地上,身上滲出血絲,對張涉川怒目而視。
被林老師晃了晃,蘭嵐收回出體的神思。
扎左還在和阿曼唾沫橫飛地交流,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面色已經越來越慘白。
蘭嵐心下一動,光顧着看張涉川了,差點把他給忘了。她抬手,將扎左額前的符紙揭下,又覆住他的眉心,將陰陽眼封住。
失了天眼的扎左頓感那股子充沛的精力不翼而飛,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不停地喘着粗氣。
林老師約摸也看出幾分神神鬼鬼的門道,她憂心忡忡地問蘭嵐:「這開天眼,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吧?」
強行開天眼,如果沒有護體之物,確實很容易招致陰邪入體。
蘭嵐卻咧嘴一笑,拍拍扎左的肩膀:「有我坐鎮,肯定不會出大事,就是」
扎左深吸一口氣,就知道她沒憋好屁,又在給自己挖坑。
「就是什麼?」
「就是會導致印堂發黑,時運不濟,最近出門記得看黃曆」
話音未落,頭頂懸掛着的大吊籃咣當一聲,迎頭砸下。
扎左閃避不及,被吊籃兜頭罩住,扣了個嚴嚴實實,腦門被砸出一個碩大的包。
代價是付出了不少,但同樣也獲益匪淺。
扎左從阿曼口中得知,原來塔吉古麗精神失常的原因,並不是感冒導致的高燒不治,燒壞了腦子。而是被人綁起來關了一夜,威逼恐嚇,驚嚇過度,才落下的病根。
而下手這個人,就是阿曼抓的第一位支教老師--連芸。
阿曼把連芸抓走以後,發現自己身為一隻孤魂野鬼,找不到人申冤,求告無門。
於是他決定,只要河西村小學存在一天,支教老師來一個他抓一個,來兩個他就抓一雙。
一直抓到上頭派人過來,查清案件為止。
蘭嵐控制不住顫抖的嘴角,心想,方法不怕簡單粗暴,有用就行。
林老師十分焦急地發問:「那阿曼說出兩位老師被關在哪裏了嗎。」
扎左把頭頂的籃子取下來,摸摸被磕出來的大包,搖搖頭。「只說了連芸的位置,第二位老師,說是等處置了罪魁禍首,才願意交出來。」
安頓好林老師和塔吉古麗,蘭嵐和扎左馬不停蹄地趕往人質藏身的地點。
此時的連芸被五花大綁,扔在地窖中,渾身屎尿混合着的惡臭味,腳邊放着兩個碗,裝着狗糧和混濁的水。
輔一看去,肯定覺得連芸處境悽慘,而始作俑者阿曼,實在是罪大惡極。
但如果真是連芸把塔吉古麗害成如今的模樣,蘭嵐覺得,作為一名父親,他把連芸剝皮抽筋都算是輕的。
蘭嵐走在扎左身後,悄悄把地窖出口蓋上,加封了一張「生人勿近符」。
扎左抽走塞在連芸嘴裏的破布,正準備替他鬆綁,卻被蘭嵐攔住了。
「救我,救我!把我鬆開啊。」他大聲尖叫,像條離開水即將瀕死的魚,不停地在岸上撲騰。
蘭嵐嘴裏叼了根枯草,岔開腿蹲在連芸身邊,活像個無賴,用力拍了拍他的臉。
「知道阿曼為什麼綁你吧?」
連芸掙扎得涕泗橫流,他太想從這個鬼地方出去了。
此時的他分明應該在黑板上撒落筆墨,在教室內揮斥方遒,做一位人人敬仰的人民教師。如今看他,渾身的屎尿,臭氣熏天,被關在這叫天天不應的鬼地方,不知日月幾何,今夕是何年。
他流着眼淚,大喊道:「知道,我知道,我全都說!」
兩個月前,村裏的老人組找到連芸,要他以支教老師的名義,向縣裏申請一筆邊遠地區小學的建校補貼。
這筆補貼是上頭為邊遠地區存在重大安全隱患的學校設立,力求專款專用,數額不算低,大概能抵得上連芸兩年的工資。
老人組向連芸承諾,申請下來的這筆建校經費,可以跟連芸五五分,並且他們還負責善後工作。
連芸沒扛住壓力,也沒抵住誘惑,答應了。
經過老人組積極斡旋,加上連芸支教老師的身份,鎮上對他非常信任,經費很快申請下來。
沒想到的是分錢那天,塔吉古麗因為值日留堂,在教師宿舍門口,親眼目睹了這一場骯髒的交易。
如果塔吉古麗不分輕重跑去舉報,這件事將會變得非常麻煩。連芸也明白,犯下這種侵吞財政撥款的大案,萬一被揭發,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
他的教師編制,回去就能評職稱的坦蕩仕途,都將不復存在了。
老人組的赤膊點了根煙,眯起眼睛,冷笑道:「一個小姑娘,沒父沒母,嚇一嚇她,肯定就不敢亂來哩。」
於是他們將塔吉古麗迷暈,用麻繩捆到郊外,拿刀架着她的脖子,恐嚇了一頓後,將她扔進地窖,關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去的時候,塔吉古麗已經嚇得高燒不退,一直說胡話。
接下來的一周,到處有人在傳塔吉古麗瘋了的消息,而她一直不來上學,也坐實了這一傳聞。
連芸非常害怕,經常半夜聽到窗外有怪聲,終於在一個月前去蓄水池挑水時,被人當頭一棒,打昏過去。醒來以後,就出現在這個鬼地方。
每天吃狗糧,喝污水,綁着四肢,走不動路,也不讓上廁所,就這麼不人不鬼地活着。
「我錯了,錯了!」
他錯在不該起貪念,之後不思悔改,貪婪無度,斷送了一位花季少女的一生。
平時一貫以好好先生著稱的扎左,聽完他的供詞,此時也冷着臉,將連芸扛豬一樣扛起來,扭送到鎮派出所。
而蘭嵐,首先想到的是--該去找村長了。
村長的獨立辦公室着實是有些小。
小到二人獨處時,素來冷心冷情的張涉川,心跳竟也漏了幾拍。
蘭嵐坐在他辦公桌對面,歪着頭,眼中似有日月星辰。她朱唇輕啟,聲音仿佛跨越了千年萬年,將他環繞其中。
「現在就我們兩個,可以跟我說實話了嗎?」
張涉川安靜地看着她,眼中沉沉如暗夜:「就,我們,兩個。」
他忽然扯出一抹極淡,又極其嘲諷的笑意。
「我們很熟嗎,蘭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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