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到偏執發瘋的時候,靳菟薴無數次想要一刀了結掉韓君遇,一了百了多好。筆言閣 m.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現在終於有機會擺在她面前,甚至都不用她親自動手,只需要裝作看不見、不知道,輕飄飄地離去就好了。
不救,算不算得上殺人?
靳菟薴沒有殺過生。
記得小時候,霍寅客第一次跟着大將軍去往前線,大軍得勝凱旋歸來,所有人都在宮中參加慶功宴。霍寅客偷偷溜出來,一把抱起靳菟薴上馬,去到山林之中縱馬飛奔。
「好臭,小老虎有多久沒洗澡了?」
「軍營中的男人都不洗澡!」霍寅客嚷嚷着,毫不害臊,「靳菟薴你不能嫌棄我,小爺我可是在戰場中上陣殺敵,浴血奮戰的大英雄,這股子怪味是我為國爭光的象徵!」
風中隱隱帶着些許血腥味和汗臭味,她微微仰頭看着光暈之下霍寅客瘦削的下頜線,恍然,霍寅客已經成長。
「怕嗎?」
「怕什麼?」
「殺人……了結一個人的性命。」
「不過是是一刀子的事兒,戰場上都殺紅了眼,誰還會有心思糾結膽怯!再說了,今日不是我們戰勝,他日敵軍攻進南紅,死的便是我南紅子民,有什麼好可惜的?」
頭一次享受到戰場上獲勝快感,霍寅客無比激昂得意,彼時靳菟薴並不認同,她幾次與霍寅客吵架。後來的不斷爭吵和幾多悲歡,她漸漸明白南紅安寧的來之不易,也讓霍寅客的沒有那麼的自大、蔑視生命。
好在,長大後的他們都明白了些當年不贊同對方的點,都沒有走的太偏。
靳菟薴知道,有的時候容不得心慈手軟,她明白理解,甚至能夠在分析的時候理得清清楚楚。可是真正到了面前,她還是不能狠下心來。
刀子,長劍,病魔,毒藥都可以致人於死地,可有的時候,一個轉身,一個放手,甚至是一個點頭,一個視而不見,裝作不知也能要人性命。
無形之中逝去的生命,比長劍穿心的疼痛死去,多了些難以言說的不明意味和悲哀。
那些輕飄飄地間接取人性命、傷人肺腑之人,可會在不經意間憶起那個無足輕重卻有巨大殺傷力的瞬間?
靳菟薴做了決定,還沒有實施,她就已經開始無數次地在腦海中回放這個瞬間。
她轉身離去,留韓君遇躺在此處五季雲嵐花之中,任由花海蔓延覆蓋住他的軀體。許多年後,森森白骨中開出蔚藍花朵,在這間無人造訪的暗室內永久鮮艷着。
轉身離去。
轉身。
致韓君遇於死地。
「我還是做不來……」
靳菟薴蹲下身子抱住自己,腦子不受控制地迴環往復這個轉身殺人的畫面。
若是今日她在戰場之上,手持長槍為國而戰,不論身前是何人,她決不退縮沖在前方。可是這樣不正當的方法,她做不來,她的良心會一輩子陷入深淵。
她伸出手掰正韓君遇的臉,那雙丹鳳眼中濃黑深不見底,「你怎麼不嘲笑我?像我這樣沒用的人,在你心裏一定是蠢到家了吧。」
「我不是要救你,我只是不願讓自己變成為了達到目的就罔顧所有人性之人。」
「韓君遇,我們來做一個交易。」
「我帶你出去,你放了我,好不好?」
「一命換一命,而且,你的命比我的值錢多了。」
「眨眼睛就代表你同意了,嗯?」
注視,靜到靳菟薴能聽到兩人的心跳。韓君遇似乎是忍受着疼痛折磨,他的心跳聲比靳菟薴的急促許多。
不到第十下,韓君遇眨了下眼睛。
「你不能言而無信,微生皇后可都聽着在。」
小小的威脅一下,靳菟薴起身拖拽韓君遇往小車上去。
雖然平時韓君遇看起來華美無比,光風霽月,但他脫下衣襟,一身腱子肉,全身上下都是強烈的厚重力量氣息,靳菟薴根本抬不起他,更別說小車靈活無比,稍微抵着就跑開了。
油燈里的燭火忽閃忽閃的,靳菟薴靠着韓君遇的腹部喘氣,「讓我緩緩回些力氣,一會兒直接拖着你出去。」
韓君遇落魄時,被人按在冰碴子裏一記一記狂揍,更有一次,一個老毒物猥褻羞辱他,他都一一容忍下來。強大之後,他再沒有受過這些,用令人髮指的手段把所有欺凌過他的人折磨遍。自此,只有他凌駕於他人之上。
這多年來,除了刀傷劍傷,他還未曾再經歷過這樣屈辱的事情。
被人在地上拖着走,灰塵躥進口鼻,細小的顆粒咯疼臉頰,甚至還有不知道是什麼的異物落盡眼中。
可他什麼都做不了,就連悶痛的聲音也發不出一絲。
「啊……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柔軟的小手托起他的臉頰,溫熱輕輕拂開他面容上的污漬,聲聲對不住和詢問哪裏不舒服的寬慰讓他恍惚。
那些受欺辱的時日,哪裏有人這樣溫柔地待他?
小手輕柔地撫過他的唇,忍着眼睛裏的疼痛,韓君遇睜開了眼。
靳菟薴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低頭小心翼翼地抹去他唇角的灰塵,她的認真仔細讓韓君遇產生一種錯覺,自己是被靳菟薴捧在了手心。
察覺到韓君遇的注視,靳菟薴愧疚道,「對不住,花兒太多了,我不得不掃開花兒,走走停停,我不是故意的。」
丹鳳眼中流出了清淚。
韓君遇……哭了?
靳菟薴愣住,看到他發紅的眼眶和眼角處的細小顆粒才後知後覺,定是她着急撥開花兒,隨意放開韓君遇,他摔下去的時候側臉碰着地面,讓小石子進入眼睛裏了。
「我、我真不是有意的……」她慌亂地道歉。
低頭靠近韓君遇的面容,鼻息打在他的臉上,「忍一忍,我給你吹吹……」
靳菟薴柔和地給韓君遇呼呼,柔風一下子就吹進了韓君遇的心房,她的指腹下被韓君遇的淚水浸濕。
「有一顆小石子,我幫你弄出來……」
靳菟薴想上手,可是她的手指髒兮兮的,身上也沒有帶乾淨的帕子。在韓君遇身上摸索,只從袖子裏翻出一個黑色瓷瓶和兩個玉牌。
「你怎麼也沒有帶帕子!」
平日裏碰着什麼髒東西了,韓君遇總能從身上摸出乾淨的帕子,這會兒萬分急用,他卻沒有帶!
漂亮的丹鳳眼越發泛紅,生出一種破碎的絕美,一想到是因為自己才會這樣,靳菟薴根本就不忍心看。
猶豫好久,靳菟薴背過身去一點點退下外衣。
暗室無光陰冷,裸露在外的肌膚受不住緊繃,靳菟薴脫了肚兜,紅着臉頰撥開韓君遇的眼皮,用肚兜外面的布料輕輕擦拭勾出眼瞼中的石子。
因是貼身衣物,肚兜滾熱一片,柔軟的布料蓋在韓君遇臉上,除了與韓君遇身上一模一樣的冷香之外,還帶着靳菟薴身上一股子女兒家的馨香。
細心地擦完兩個眼角,靳菟薴蹙眉看着肚兜皺巴巴的一角,她使勁的戳了又戳,沒有穿肚兜怎麼都不舒服,總覺得自己沒有穿衣服一樣不安全。
糾結着,她瞥到韓君遇眼中淡淡的笑意,嗔怒,「看什麼看!」
她背過身又穿好衣物,一言不發地繼續拽韓君遇往出口去。這一次她十分小心,停下時特意托住韓君遇的頭顱,穩穩噹噹放好後再去撥開前面的五季雲嵐花。
及至打開暗門,取一盞油燈照亮,靳菟薴望着一層層的石階,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
靳菟薴幾近虛脫,把所有的油燈都抱過來。
她讓韓君遇靠在牆壁處,自己靠在他的身前歇息,歇一會兒又開始把油燈里的油全部倒在一盞燈中。
如此往復,四周黑暗無邊,只有一星微弱的光亮包裹住他們兩個人,
靜謐中,靳菟薴看一眼髒兮兮的韓君遇,衣衫破爛髒亂,被拖拽得不成樣子,完全沒有貴公子的樣子。
她來了興趣,手拿油燈靠近韓君遇。韓君遇本來時閉着眼睛的,感覺到熱氣靠近,他睜開眼眸,視線里只有一個靳菟薴。
四目相對,黑暗衍生出漫無邊際的荒蕪,眼眸之中斯人佔據所有,一瞬間,心弦顫動。
「還真是!」
通過韓君遇的眼睛,靳菟薴只能模糊看到自己的面容,卻看不清細節。不過即便是這樣,她也看出自己的臉上盡染黑色灰塵。
她用手拍拍額頭上大團的灰網,期間一直把韓君遇的眼睛當成鏡子,「我轉過身去,你看看頭髮上還有沒有灰燼。」
韓君遇眨了眨眼。
他的眼中全是靳菟薴,靳菟薴的眼中是韓君遇眼中的自己。
稍微整理好,靳菟薴先是拿着油燈往上走,直到韓君遇處在光亮和黑暗的交界線處,靳菟薴放下油燈,從光亮之中走下來,哼哧哼哧地拖韓君遇往高處的光亮去。
他早就化為惡魔,黑暗才是他的天地。
可是有這麼一個人,汗水滴落在他的臉上,一遍遍驚呼着道歉,把他往那處光亮拖拽。
啪嗒一聲,他袖子中的黑色藥瓶掉落下去。
「啊,是剛剛的黑色瓷瓶嗎?」
那瓶子材質上乘,且被韓君遇隨身攜帶,應是很重要的東西。
喘着氣,靳菟薴繼續把他拖到油燈處的台階,「你先在這兒,我下去找找。」
靳菟薴端着油燈往台階下去,她仔細地在四處尋找瓷瓶,光亮也一點點遠離韓君遇,直到黑暗將韓君遇吞噬。
渾身無力,他靠在生了青苔的冰冷牆壁邊,丹鳳眼竭力追尋微弱的光亮,那裏,是她的兔兒。
他的兔兒幫她尋找黑色藥瓶。
藥瓶里的毒藥,是他準備用來取兔兒性命的。
輕和上眼眸,他聽到靳菟薴的一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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