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九蹲下左臂攬住滿江紅上身,右掌按向胸口。
紅蓮焦急地想把滿江紅拖離街心,可力氣太小拖不動,見龍九一臉正氣像是哥哥一邊的人,便乖巧地蹲在一旁,放心由他去治。
大樟樹里終於傳出陰惻惻的聲音,冰冷有如實質的殺氣籠罩而下。海神幫無人不毛骨悚然,腿腳發軟,牙關碰得咯咯響。
「他若有事,所有人統統陪葬!」
正值多事之秋,院裏人卻在眼皮底下被打了,怎麼不叫素來沉穩的龍五惱怒異常。這是赤裸裸在打研究院的臉,在打辰哥的臉,在打龍族的臉呀!何況江紅得到了院裏幾個老頭子的器重,準備好好培養的呢。
「五哥別說大話,據我所知,海神幫還有一門絕技沒有施展!」龍九依舊緊緊按着滿江紅胸口,臉色卻輕鬆了許多。
「哦?說來聽聽。」
「金鐘罩,鐵麵皮,油鹽不進針扎不透。神功一出,天下無敵。邴幫主的臉又黃了,可不像是防冷塗的蠟,是不是正在默運神功,準備用鐵麵皮來打老子的肉拳頭的呀?」
邴龍聽着心裏叫苦,總算想出了一個合適的敬稱,結結巴巴說道:
「大,大,兩位大人……」
混江湖的在油鍋里滾過,在江海里漂過,表面上膽大包天,真不怕死的還沒有幾個。事關性命,連邴龍也說不出囫圇話了。別人不知道他可清楚,面前這兩位爺殺人不眨眼,是黑得不能再黑的祖宗,比較之下自己純潔得像一隻小白兔。
「好大的狗膽,連研究院的人也敢動!」龍五一聲斷喝。
「啊?我們不知道,他,他也沒說呀。」
邴龍撲通就跪下了,身後稀里嘩啦隨之跪倒一片。
「一句不知道就算了?五哥,你看該怎麼辦?」龍九面寒如霜。
「哼,每人剁下一隻手掌。」樹上傳來冷哼。
「哎呀大人,您就當小的是一個屁,放了吧!」
生死攸關,面子算個屁!邴龍跪着往前挪了幾步,那一臉的悽慘,實在是見者落淚。
「放屁!老子哪裏能放出你這麼大個屁!」樹里的罵聲隱隱有了笑意。
「謝謝,謝謝大人!」
邴龍是久混江湖的人,聽音辨色順杆爬,門兒倍清,立刻連連磕頭,鬆了一口氣,知道今天小命算是保住了。
「算了,五哥,就當收一條看門狗吧。不過老子一聽『海神幫』三個字就來氣,馬勒隔壁的,你們也配叫『神』?從今天起,改叫『海狗幫』。」
「是,大人。」
邴龍回答得乾脆利落,臉上不為人察地閃過一抹喜色。在鬼門關轉了一圈留住性命,還有什麼不能答應的?
狗雖然是罵人的叫法,但大人明顯不在海邊討生活,不知道這海狗並不算是罵人,除了鯨鯊之外就沒有天敵。「海狗幫」雖然難聽了一點,卻是大人定的名字,以後誰還敢不敬三分?大人是誰?武道最年輕的殿堂!大人的後-台是誰?巫山龍族呀,千年古武世家,傳說中敢同仙人叫板的存在!
醇厚的內家真氣綿綿灌進入滿江紅體內,他身軀一震睜開了眼睛。其實他早就清醒了,外面的對話也聽得清清楚楚,只是手腳乏力,而且體內的清流正在調理內腑,所以不敢動彈。奇怪的是,清流自然而然避開了龍九真氣的探詢,似乎有靈智一般。
龍九收回右手,皺眉說道:
「對不起,江紅,我們來遲了。你只是虛脫,內腑有一點錯位,倒沒有什麼大的損傷,慢慢調理一段時間就好。」
切,龍五隻怕早就來了的!滿江紅抬頭看到龍九誠摯的臉,刻薄話便咽了回去。
「你說,怎麼懲罰這幫傢伙!」
滿江紅慢慢坐直身子站起來,先指着嘴「呀呀」幾聲,然後握住了紅蓮的小手,將她攬到了自己胸前。
龍九一愣,隨即明白意思,道:「你聲帶也受損了?那就不要說話。」
言畢,他轉過臉喝道:
「邴龍,從今天起,這女孩子一家不許接近。」
「是。」
邴龍站起身,腰彎得都要快折斷了,雞啄米一般點頭。這小娘皮實在太禍害人了,送給老子也不敢接呀!
滿江紅又指了指對面被撞破的牆,被搗亂的窗,一地的碎瓷亂陶,然後牽着紅蓮的手走了回去。
龍九走過去拈起地上一塊碎陶片,口中嘖嘖連聲:「上好的古董,說不定是李白用過的,可惜被打碎了。」
「是,的確是上好的古董,李白用過的。」邴龍雖然納悶李白是何方大佬,卻知道這種時候絕對不能搖頭。
「李白用過的東西你也敢打碎,膽子忒大!」
「我賠,我陪。」
「那好,算你走運,十萬塊。」龍九一瞪眼睛。
一干打手們都聽傻了,這不是搶劫嗎?陳吳氏那一攤東西頂多值千把塊錢,掙幾年也掙不了十萬。他們卻不知道,赤裸裸的搶劫還沒有開始呢。
邴龍聽這話頓時一喜,生怕龍九變卦節外生枝,趕快吩咐人從停在西街外的車上取來十萬塊錢。沒想到陳吳氏一把將那扎錢摔出門外,罵道:「誰要你們的臭錢!」
邴龍哭喪着臉,都差一點跪下了,心裏哀求道,姑奶奶,您老人家行行好,就把錢接了吧,算小子們孝敬的行不?
滿江紅嘴裏嗚嗚兩聲,把錢又拾回,拿起碎磚塊在地上寫了幾個字,「錢無好壞,療傷」,陳吳氏這才沒有作聲。
「挺有錢的嘛,隨身帶這麼多現金!」龍九上上下下打量着邴龍。
「幫里兄弟多,花銷大,不能不隨身準備一點。」邴龍吞吞吐吐,好像被貓頭鷹盯上了的小田鼠,感覺大大不妙,臉皺巴成了苦瓜。
「給你三天時間,準備好三千萬!」龍九冷冷道。
敢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赤裸裸地搶劫,明晃晃地殺人,這龍九的膽子也忒大了。
見此一幕,滿江紅心裏爽快,又感覺一絲疑惑。
「大,大人,上回……」邴龍幾乎都要哭出聲來了,淒悽惶惶的樣子簡直像被刨了祖墳又不敢發作。
「海狗幫那點家底我們還不清楚嗎?三天後不見錢,就等着收屍。你幫里鬥毆死傷了這麼多人,以後也要好生管束。」樟樹里傳出冷冷的呵斥聲。
邴龍諾諾連聲,心裏叫起了撞天屈。黑,實在是太黑了,人明明是你殺的!
「怎麼,不太高興呀?呵呵,你辛辛苦苦擺出一百多人的排場,手下的嘍囉拼死拼活,連自家親兄弟都舍掉胳膊,終於拼得了這個結果,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龍九冷笑。
「是,小的實在是太高興了,請大人放心!」邴龍心頭一凜,慌忙點頭。
「江紅,我們走吧。車子還停在街外呢。」龍九話鋒一轉,令人如沐春風。
滿江紅轉身與紅蓮母女道別,隨龍九向東街口走去。海神幫眾齊齊彎腰,不敢直視。走出了十幾米,背後忽傳來女孩子嬌嫩清脆的聲音,「哥哥」。
回頭見紅蓮倚門揚手,踮起腳羞紅了臉蛋,喊道:「哥哥,我媽媽說,你要常來坐坐!」
滿江紅微笑着點點頭,瞥見街邊有一張過塑了的卡片正是自己出入證,忙過去拾起擦乾淨,走回去塞進她的手中。
紅蓮高興得蹦起來,臉兒紅撲撲的,神采飛揚。
滿江紅揮了揮手,覺得心頭一片溫暖。
研究院的車子停在東街外,滿江紅同龍九並肩才往那邊走幾步,只見整條街二樓的窗戶次第打開,紅手帕紛紛飄揚而落,夾雜着女孩子們的嬌呼,「龍九我愛你……」
天不怕地不怕的龍九大人一臉緊張,如驚弓之鳥又發現了敵情,匆匆壓低帽檐催促一句「快走!」,便哧溜一聲好似一道輕煙,率先狂奔而去。
滿江紅一邊暗罵「沒義氣,小爺還是一個傷兵呢」,一邊緊緊跟上。
待到了東街,場面徹底沸騰了。從天而降的除了紅手帕,還有一包包的海鮮乾貨,什麼墨魚乾、貝干、鮑魚乾,全都不要命地灑下,如同下雨一般。
這海邊的風俗就是和家鄉大不一樣,真的好富裕,真的好熱情!這場面要是水猴子和肉鬆見到了,還不得羨慕死?
不對,怎麼還飄下來一條紅兜肚?
啊,那是什麼狀況?一個大活人直接從二樓蹦到了九哥懷裏。九哥的臉怎麼紅成了猴屁股,歪歪斜斜往前瞎竄,武功可真不咋地。
滿江紅跑過一臉幽怨的李小鰻身旁,不由得暗暗伸出了大拇指。
這菇涼,好一條漢子!
等龍九和滿江紅跑遠了,海神幫的一干人等也收拾收拾,垂頭喪氣地離開,只有那顆大樟樹還是靜悄悄的。
鎮上的人探頭探腦,終於陸陸續續走出來。
鎮上的姑娘們興奮不已,其他被欺壓慣了的人們卻對龍九龍五的畏懼多過好感,因為最後這「三千萬」很有可能轉移到他們頭上。但是那個叫「江紅」的年輕人令海神幫吃了這樣大一個癟,實在是大快人心!每一道望向陳吳氏小店的目光都很複雜,有羨慕、敬畏、嫉妒、感激……百味雜陳。
一直到太陽快落山了,才終於有人大起膽子觀察老樟樹,卻發現上面空無一人。
龍五什麼時候走的,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