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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生死安足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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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道人皺起眉頭感覺事情有一點棘手,殺這六個楞小子輕而易舉,但是明天炮拳門魚死網破不配合怎麼辦?炮拳的掌門人譚四郎表面上誠惶誠恐,其實心思卻狡猾得很。一旦他把所有十三歲的少年藏起來或者偷偷送走,自己就算有通天本事也要大費周折。

    江中的小舟離岸七、八米,既不靠近也不遠揚。朱富貴暗罵愚蠢,心中卻是一暖。

    去查看情況的小伙子匆忙跑回,驚呼道:「殺,殺人啦!那兩個是下午去村裏的武師,都死翹翹了!」

    「你兩個賊道敢在北洞庭殺人,沒、沒把俺們炮拳門放在眼裏。乖乖地同俺們走,搞清楚再說!」

    大牛聽說死的是道人同夥,這事頗有蹊蹺,卻也懶得多費心思,手一舉,六個人依舊呈扇形逼了過去。

    中年道人怒不可遏,衣袖一揮頓時勁風撲面。六個人酒勁上涌腳步浮華,被這陣風吹得踉踉蹌蹌好不容易才穩住下盤,那酒勁卻也醒得差不多了。

    「哼,道爺我已經同譚四郎說好了,只要配合找人就放過炮拳門。你們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道爺今日先饒過,只抓貨郎同江上的小孩,還不快滾!」道人冷笑,不屑作更多解釋。

    六個人憤怒地瞪着他,並不退縮。

    「還不快滾蛋?你們以為道爺是吃素的,當真就不會殺人?為他人送掉性命值得麼?」中年道人面孔陰沉一字一頓,透露出森森殺氣。

    依舊還是沉默,沉默之中六個人還是在慢慢地逼近。

    「敢再往前走一步,死!」

    道士的話語才落,只聽到「嗵」一聲響,大牛跨前一步,狠跺地面拳擊胸膛,喝道:

    「門規第一條!」

    「守鄉衛土,吾輩責任!」後面五個人以棍擊地,揮拳跺腳,朗聲應和。

    「門規第二條!」

    「見死不救,吾輩恥辱!」

    「門規第三條!」

    「成仁取義,吾輩榮光!」

    吶喊聲撕裂夜空激盪四野,雖然只有幾個人,氣勢卻仿佛千軍萬馬席捲而來,昂揚不屈慷慨悲壯,令人熱血沸騰,雖死不悔。

    如荊軻刺秦王,易水悲歌白衣飄飄,一去不復返;如嵇康臨刑,嘆息《廣陵散》,顧日影而彈琴;如譚嗣同「我自橫刀向天笑」,如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

    歷朝歷代以來,大至聖賢經典、朝廷公告,小至門規幫規、鄉約家訓,無一不是冠冕堂皇,但是有誰當過真?堂上懸的是正大光明,背地裏卻蠅營狗苟;嘴巴上說的是仁義道德,背地裏卻男盜女娼。

    這幾個小子雖然地位卑微天真可笑,卻滿腔熱血一身正氣,不惜生死。此刻他們認真得近乎執拗,硬是升華出一股莊嚴味道,令人肅然起敬。

    如果說智慧進化了人的能力,那么正氣則淨化了人之精神。古人有歌云: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是氣所磅礴,凜冽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

    江上的滿江紅被這股氣勢橫梗胸腹,憋得幾乎爆炸,轉動雙槳不讓小舟被水流帶走。大黃狗靜靜瞧着堤上亂鬨鬨的一幕,目中精光閃爍。朱富貴一看事態一觸即發,急轉心思準備先發制人,作勢欲撲。


    中年道士被諸人氣勢猛然震退半步,心中羞惱,殺機越來越盛,卻忽然間目露恭敬,雙手一拱彎腰深施一禮,道:「參見高功。」

    眾人齊刷刷轉過身,只見二十多米外靜悄悄立着一個道人,月光下那人軀體高大,身披明晃晃杏黃袍,頭戴金燦燦沖天冠,肩頭斜露出桃木劍柄,遠望有如神仙。

    高功是道家主持法會經師的首領,據說能踏罡步斗溝通神明。普通道士着青袍,黃袍只有法師、高功、主持等人才能穿戴。朱富貴聽音辨色,確定這批人是道士而非鍊氣士。那高功帶來的氣勢上壓力絕對只有宗師級別的高手才能做到,像這樣登峰造極的人物是不屑於扮演他人的。雖然僧不問姓名道不問年歲,可道士們之間的稱呼還是帶上名號的,如某某道友某某法師等。這中年道士實在謹慎,連參見上師都不泄露自己與對方名號,說明眼下進行的事情是見不得光的,要遮掩行跡。那高功道人悄無聲息而至,深不可測可怕之極,尚可一拼的局面頃刻間崩潰!

    高功道人面無表情,只靜靜掃了一眼堤上眾人,便抬手屈指一彈,一道中指粗細的白線眨眼而至。只聽到「啊」一聲慘叫,人群後面的大牛咕咚栽倒,眉心出現一個血洞。

    白線橫貫空中,凝而不散。

    出手即奪性命,毫無徵兆。任你熱血激昂,任你千方百計,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永遠無道理可講!

    朱富貴如墮冰窟寒毛直豎,暗嘆休矣!保命劍氣隨着歲月流逝衰減了好些,只怕難斬高功道人。他如何看不出白線是罡氣擊穿空氣後形成的氣旋湍流,那高功至少達到了宗師的極高境界。聽聞仙人谷的氣刀施展如長虹貫日,這妖道彈指之間便罡氣如劍,離體竟可達十丈開外,並不多讓。

    湘人悍勇,俗稱「南蠻子」,一旦激發血性向來悍不畏死。五名炮拳弟子留下兩個救護大牛,另外三個人則怒吼着揚起棍棒直撲高功道人。

    明知不敵,明知必死,但有一口氣在,絕不退縮。

    朱富貴大驚失色正欲阻攔,只聽到一聲冷哼,如被重錘猛擊耳膜,頓覺天旋地轉眼冒金星。那五條小伙也應聲齊齊栽倒,身子蜷縮痙攣,口鼻間有血絲蜿蜒滲出,發出悽厲的瀕死野獸一般的嗥叫。

    朱富貴以手按胸彎着腰大口喘氣,一顆心擂鼓般猛跳幾乎爆裂。方才隨着高功道人一聲冷哼,一道細小銳利的氣流破了他的護體真氣扎入心包經,以他的殿堂修為倉促之間將真氣凝於心臟外圍進行阻擋,也只能緩上一緩。那道破體真氣威能不大卻凝練異常,仿佛鋼針扎入豆腐一般,瞬間便穿透心包經直入心經。心臟如被巨爪攥緊一般痙攣不已,一秒內竟顫動了上十次。眼前發黑,眩暈與絞痛怒濤拍岸般一陣陣襲來,朱富貴明白自己生命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數十秒之後這顆心恐怕就要碎了。

    垂死掙扎之中,朱富貴丹田裏的真氣被急促調往心臟經脈拼命抵抗,好像潮水疾退沙灘裸露,一道青濛濛的氣息迅速顯山露水凝聚成形,赫然是一柄青幽幽的小劍。

    那小劍似被驚動,劍尖微昂,溯經脈而上一閃便進入了心經。沿途真氣紛紛避讓,仿佛眾兵丁圍剿悍匪卻偏生不敵,被殺得潰不成軍,忽然見到將軍單騎自天外而來,頓時歡欣鼓舞,紛紛鼓譟着跟上。

    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朱富貴本體真氣在包繞心臟的心經之中仿佛怒潮洶湧,但一觸到高功道人植入的異種真氣便無可奈何地崩潰,無濟於事。待小劍一入心經,那道不可一世橫衝直撞的外來真氣立刻警覺,高傲地像蛇一般蟠曲昂揚,準備對峙。但小劍卻比它更加冷傲不屑,根本就不停歇下來,劍光只是一攪,凝練異常的破體真氣竟然不是一合之敵,頓時被切割粉碎如同灑下漫天花雨,被朱富貴蜂擁而上的本體真氣吞噬。

    雖然外敵被殲滅,那小劍還是不肯停歇,兀自迅疾地遊走在周天經脈,帶動朱富貴自身的真氣也跟隨着急促運行。小劍越行越快,裹挾的真氣也越來越多,威能越來越大,直欲破體飛出一般。

    這一切只發生在數個呼吸之間,橫貫空中的白線還沒有完全消散,炮拳門幾個小伙子還躺在地上顫抖痙攣,慘叫聲戛然而止。

    高功道人在一聲冷哼之後便不再看堤上的眾人,沿着斜坡一步一步走向渡口,不急不緩,步伐穩定,神情凝重。

    眼見着高功道人逼近,小舟之上的大黃狗渾身毛髮炸開,目露隱隱紅光,衝着滔滔江水「汪」一聲嗥叫。一時間波翻浪涌,小舟疾退了十多米,江面出現一個丈余方圓的水窪凹陷。

    風乍然而起,絲絲縷縷的薄霧被一卷而空。

    草木偃伏,驚濤拍岸。

    那聲嗥叫低沉卻極具穿透力,傳播極遠,沿江的蛇鼠蟲雀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動彈。而在水面之下,聲波以更快的速度穿過茅草街河口直入洞庭湖。

    洞庭湖深處水平如鏡,忽然水波蕩漾隆起一個水包。那水包越來越大直如小丘一般,迅疾向河口移動,拖出兩道三米多高的巨浪,席捲八百里湖面。

    悶雷般的水嘯聲從浩蕩無垠的湖面傳向茅草街,集鎮上的人家紛紛被驚醒,有人爬上屋頂敲鑼,更多的是扶老攜幼吵吵嚷嚷撒腿就往高地跑。巨浪滔天逼近虎渡河湖口,那裏聚集的數百烏篷小船頃刻被打翻。好在後續的浪頭越來越低,漸漸偃旗息鼓消失無蹤。漁夫們都精通水性,亂鬨鬨好像一堆螞蟻似的泅上岸,無一不面色蒼白,驚魂未定。

    巨浪排山倒海一般撲入虎渡河,被狹窄的堤岸阻擋,激盪出五、六米高浪頭,聲勢滔天地拍打兩岸,月光下捲起千堆雪,潑濺一川碎玉瓊花。河道內的魚群紛紛彈跳出水面,刁子、黃牯、白鰱、鯉魚、草魚此起彼伏,暗青色的河面翻湧如白屏,仿佛一幅巨大無匹的長卷正在次第拉開,波瀾壯闊地向內河壓了過去,勢不可擋。

    浪頭之下,一道巨大的黑影在水底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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