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割裂

    「不行，絕對不行！飛娃子是我們王家人，我也養的起！」大伯的臉漲得通紅，高聲道。

    不算寬敞的堂屋裏此時塞滿了人。

    小傢伙坐在姆媽的腿上，好奇的瞅着圍攏一圈的大人們，家裏很少這麼熱鬧，大人們的爭論聲也沒有嚇到這個剛剛四歲的孩子，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在大人們的臉上掠過。

    有人要帶哥哥走麼？那以後誰做飯吃？省城又是哪裏？

    ……

    「大外甥，哪個說你養不起了？那也得看怎麼養不是？飛娃子跟着你飯都吃不飽，背地裏多少人戳你們兩個脊梁骨我都不稀得說，你還好意思大聲嚷嚷？你再大點聲，把鄉里鄉親都叫來評個理，娃娃就是你們這麼養的？」

    村長毫不在意大伯的態度，皺着眉頭呵斥了回去。

    大伯漲紅了臉，不吭聲了，從兜里掏出根煙，自顧自的點了起來，半晌才悶聲道：「總之這事兒不行！」

    「不行？那也行！今兒個你給我簽個保證書，娃兒要讓他吃飽，以後供他念書，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只要娃肯讀，你就得供着！簽名，按手印，這事兒就作罷！」村長冷着臉道。

    「都是地里刨食的粗人，念那麼多書幹嘛？飛娃子也大了，念完小學識幾個字還不夠？」大伯懟道。

    聽到這話，郭建峰明顯想開口爭論，卻被老廖拍了拍肩膀，當郭建峰扭頭看向他時，一臉嚴肅的示意他不要吭聲，只能憤憤作罷。

    村長沒有在意兩人的小動作，冷笑着開口了：「呵呵，行啊，大外甥，會跟叔兒講道理了是吧？那今兒個咱就把話說開了。讀書沒用是吧？那你家聰娃子以後也不要讀書了！就跟着你在地里刨食！你給個準話，行不行？」

    「廖校長，今天你也在，讓我這不成器的外甥表個態，以後他家王聰啥書也別讀了，想讀你也別收！我到要看看，你自己的親娃兒以後就註定在地里刨食，你肯不！」

    廖校長沒吭聲，大伯也沒繼續說話，只是低着頭抽着悶煙。

    村長明顯是有氣了，繼續數落道：「王大成你自己心裏想想，你這麼對飛娃子，百年之後你有臉去見海子麼？」

    「我……」

    「你什麼你？人家郭老師省城來的老師，文化人，看中了飛娃子那是娃娃的福分，以後在省城裏念書，真要有出息了，你這個當伯伯的還怕以後沒有好處？」村長語氣轉緩，繼續勸道。

    「老村長，你今天怎麼向着外人說話？我算是聽出來了，你今天是打算跟着外人一起欺負我們王家對吧？」一直忍着沒吭聲的嬸嬸忍不住了，開口道。

    村長不怒反笑：「哈，我合着外人欺負你們？看來我還真是給你留臉了。咱們今天就來好好說道說道，我就問一句，你家聰娃子是怎麼來的？那是大成親弟弟跟親弟媳用命換來的，是政府拿來撫養飛娃長大成人的錢！你們咧？」

    說道這裏，村長明顯激動起來：「把錢拿去給你治病用掉了，生了聰娃讓飛娃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平日裏沒事兒就打啊罵的，拿飛娃當出氣筒！你們做的那些事兒以為鄉里鄉親都不知道？你還好意思張口在這兒跟我嚷嚷！」

    「別以為我不知道，想把飛娃留着給你們家做一輩子苦力？哦，還有每個月200塊的補助對吧？我今天跟你們把撂在這兒，人在做，天在看！真要豁出去臉皮了，咱們把這事兒拿到村上說，讓村里所有人都來評評理，也給大家看看你們這做伯伯嬸嬸的嘴臉！」

    郭建峰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

    之前老廖大概跟他介紹過王宇飛的情況，但他還真不知道裏面有如此曲折的故事。

    想到今天跟王宇飛接觸時孩子靦腆的笑臉，郭建峰突然覺得自己心裏一根弦被觸動了。在看眼前那兩個因為操勞顯得蒼老的臉龐，突然覺得分外可憎。

    「你……」嬸嬸一時語塞，還想說話卻被沉默的大伯一聲呵斥：「好了，你還嫌不夠丟人？」

    「我……」

    「行，村長，你也不用跟我王大成講這些大道理，我就問一句，大娃跟人走了，村里那每月兩百塊的補貼還能不能給咱兒？」大伯乾脆撕破臉道。

    「你……」

    「哎，這樣吧，別傷了和氣，這位王大哥，王宇飛跟我去省城，我保證不會虧待他。至於村里那兩百塊的補貼，不管村里給不給，我給！這是兩千塊錢！拿去！」郭建峰感覺自己聽不下去了，從兜里掏出一沓錢拍在了破舊的餐桌上。

    大伯撇頭看了眼郭建峰，瞅了瞅桌上那疊票子，又轉過頭看了眼村長。老人家臉漲得通紅，望向他的目光里滿滿都是譏嘲。

    最終還是沒有忍受住誘惑，大伯伸手把錢拿在手中，點了點，再次抬頭看向郭建峰：「政府答應過，要給到孩子十八歲。」

    「你……」

    「哎，村長，您也彆氣，這樣，王大哥，你放心，十八歲就十八歲！該給的我一分錢都不會少，只是現在我身上沒有這麼多。不過廖校長跟王村長都可以給我做擔保，回去之後我會立刻把剩下的錢匯過來！你要還不信，我給你打個欠條，我只有一個要求，孩子今天就跟我走，以後孩子不管混得怎麼樣，你們都別去打擾他，行不？」脾氣上來的郭建峰一字一頓的說道。

    三觀被顛覆。

    他真的太難想像，竟然有人會短視到為了每個月兩百塊，不惜耽誤自己親侄子還沒真正開始人生的大好前途。他現在只想趕緊把孩子帶走，跟這家人每多接觸一秒鐘，他都怕把本來善良淳樸的孩子給帶壞了。

    ……

    「好孩子，別怪你伯伯，他是窮怕了！」夜間的山路上，就要分別時，村長突然摸了摸王宇飛的頭，憋出這麼一句話。

    王宇飛默默的點了點頭。

    郭建峰跟老廖站在旁邊沒有吭聲。

    其實少年沒有在意這些，天上的星星真的很好看，以前他怎麼會沒注意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