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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煮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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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煮椰子

    第一節 串場河水長

    公元一九七八年,初夏。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蘇北,串場河沿岸鶯歌燕舞,鳥語花香。

    在馬林西走出這座城市之前,串場河是他所見的河流中最大。大到什麼程度?最寬的地方有幾十丈寬,從這邊看對岸的人,影影綽綽的,喊話也聽不清楚,得藉助於有些誇張的手勢。

    河水很滿,水面與農田僅有很小的落差。每到雨季,猛漲的河水常常會倒灌進農田,人們不得不在通向河口的港汊處造閘,沿岸築圩,河水漲到警戒水位,閘門一關,圍子裏就平安無事了。有時暴雨傾盆而下,河水漲得太猛,來不及關閘,農田裏就是汪洋一片,甚至漫過秧苗,盛蕾期的棉花只剩下星星點點的尖兒,在水面上打漂。水一退去,那麼,田裏溝里,就是馬林西這些孩童的天下了,赤條條地在溝里抓魚,那可是了不得的痛快。

    小時候,馬林西最盼夏季的暴雨,那樣,就不用去上學,奶奶指派他挑豬菜的任務也非常容易完成。天氣潮濕,氣溫高,餵豬的野菜長得發瘋似的,水靈,又多又大,而且撐籃子。塞滿籃子,馬林西就有足夠的時間撈魚摸蝦。

    眼下,雖說也是夏天了,期盼中的雨季沒有到來。馬林西也不再是懵懂的少年,二十出頭的人了,對兒時的暴雨已不再期盼,有時候甚至希望它最好不來,否則,雨下的不是時候會嚴重影響一年的收成呢。

    現在的串場河水,跟馬林西小時候看到的感覺是截然不同。

    除了靠岸的地方有些青梗的水草,間或有一叢叢碧綠的蘆葦、馬郎、菖蒲外,水面上是白花花一片,清亮的河心,連魚兒打的水花都沒有。唯一吸引他的,便是頭尾相接的輪船隊,足有里把路長,插在船頭的五星紅旗迎風招展,碧綠的油布將船艙蓋得嚴嚴實實,是糧食?石灰?煤炭?也許都是,也許什麼都不是。看到這個壯觀的船隊,馬林西心裏湧起一陣莫名的衝動,目送它們消逝在遠方的河灣里。

    這種情景,實在是難得碰上一次。

    這條大河穿城而過,馬林西只有進城從橋上經過時偶爾一飽眼福。離城幾十里路的鄉下人,哪有機會每次進城都能看到這滿載的長龍船隊呢?如果碰上一次,那是幸運而奢侈的風景了。更多的風景,是在家鄉,在生他養他的高陵。

    高陵位於河東縣城東面的南墩公社西南方向。串場河東就是南墩公社的地盤,是城市與農村的地理分界線,也是行政分界線。從縣城過串場河上的東方紅橋,就踩上了南墩的土地。站在東方紅橋上看,很少有人會知道串場河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對於馬林西來說,河東這片土地更令他感到親切。

    東方紅大橋是才通車的。馬林西去年冬天離家的時候,這裏還不是路。半年不見,舊貌變新顏了。過了橋,一條大馬路直往東去,可以抵達南墩公社所在地。聽剛才踏三輪車的說,這條大路是開挖「朝陽河」時一併鋪築的,開河挖上來的土方做了路基,東邊與鄰縣接壤呢。不過,馬林西不需要走到底,更不需要到公社所在地南墩鎮,那樣繞路了。

    在六公里,馬林西就下了車。

    第二節  西西家來啦!

    六公里的長途汽車在這裏的一個招呼站,取名於從南墩到這裏正好六公里路程。除了路邊一塊被踩得光溜溜的空地,沒有任何標誌證明它是一個名氣不小的站頭。馬林西印象中,曾有過寫着「六公里」的圓木牌豎在路邊的,不知什麼時候沒有了。不過,有沒有站牌的存在,不影響人們在這裏上下車。

    下了車,馬林西搭上了一輛去高陵的二輪車。老家這一帶,自行車都叫二輪車,城裏人才會說自行車。你說了,別人肯定笑話你「洋兒八腔的」。

    從六公里過朝陽河上的磚拱橋,往南是一條筆直的柏油馬路。在農村,這種黑油油的馬路絕對是高檔的了。當然,這是沾了國防備戰的光。

    一九五零年代後期,南墩因戰備需要修了飛機場。機場在朝陽河北約兩公里,跑道與朝陽河平行,可以看見飛機起降。向南的這條路,是駐地空軍的師部和場站所在地。現在,部隊走了,機場已改成航校。

    馬林西回家不用走到師部那邊,六公里站頭下去是光榮大隊、北陵大隊、新豐大隊。馬林西從新豐大隊三隊的路口下去,徑直朝東,一條紅磚鋪的小路直通大隊部。當然,還有另外一條路可以走,就是六公里站頭往南里把路朝東,有一條砂石路,是通向駐軍部隊彈藥庫的,在彈藥庫後面有條小路往東北岔過去,過條小河就是北陵大隊。再沿河北農莊門口的小路往東走到躍進河,沿河西岸堤堆的大路再拐向南不遠,過兩座水泥橋,就到高陵的地盤了。

    從新豐三隊的農莊往東幾百米,過一條南北走向的小河,河東就是高陵大隊的西界生產隊。接下去,依次是西港、西陵、中西生產隊。高陵大隊部,就是中西生產隊的地盤,位於南北向的躍進河與東西向的新豐河東北角。

    馬林西走到大隊部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五間青磚青瓦的大隊部,兩扇大門都上了鎖。他十分留戀地看了一眼,便從西山頭的巷子裏往北走。大隊部的後面,一字排開的兩幢教室里,傳來朗朗的讀書聲。操場上,沒有一個人影。

    再往前的學校廚房後面,是一排沿河堆新建的農莊,第一家是生產隊會計瑞芝大哥家,門半敞着,顯然家裏沒有人。一路下去,祝余家,錦山家,福民家、德紅家、一青家,都不見人。

    現在,正是做農活的時辰呢。

    馬林西沿着農莊東邊的小路繼續往北走,清香撲面,沉重的背包陡然變得輕了起來。他一邊走,一邊貪婪地呼吸着家鄉的空氣,飽覽久違的田園景象。

    他清楚地記得,去年離家時稻子收了,正準備種麥,許多地還沒有耕翻,一片黃燦燦的稻茬。翻了的,黑乎乎的粘土,流油似的。棉花開始吐絮,蠶豆和苕子綠肥在播種。

    眼前,齊腰高的麥子正在由青轉黃,輕風吹過,麥田裏漾起陣陣漣漪。一隻燕子從麥穗上掠過,畫出一條優美的弧線。蜻蜓佇立在麥芒上隨風飄蕩,雙趐時不時動一下,又亭亭玉立般不肯離去。陽光灑在田野里,麥田像潑了濃重的油彩。

    穿過麥田,隔一條路,便是棉花地。今年的棉花都改成了移載的,齊膝的棉苗棵棵健壯,綠油油的,一行,一行,筆直成線,一直伸向北頭的一排農莊。農莊往東不遠,就到家了。

    農莊的小路像絢麗的彩溪,蠶豆和油菜將小路塞成若隱若現的縫隙,金黃的油菜花,黑白相間的蠶豆花,夾雜着五顏六色的莊稼。

    肩扛手拎的馬林西在彩溪中徜徉,忘情地邊走邊看,身上沾滿了花粉的清香……

    「西西家來啦!西西家來啦!」空寂無人的田野,忽然傳一陣快活的減聲。

    原來,真的到家了。離家僅百十步的路了。

    馬林西尋聲望去,身後不遠的麥田裏,一個高大的身影注視着他。原來是鄰居福友四媽王愛琴,她在田邊移栽番谷呢。

    「福友四媽。」 馬林西心頭一熱,停下腳步,笑嘻嘻地向她揮揮手。

    「西西你家來啦!」媽媽突然出現在馬林西的面前。

    她是在鏟秧草呢。一下子,田裏冒出十幾個人頭來,都不約而同朝馬林西走來。

    「呀,瘦了。」

    「臉也黑了。那邊太陽毒吧?」

    「在路上走了幾天?」

    「都把我們想死啦。」

    「你當代表了,曉不曉得啊,我們都投你票的哩。」

    「肯定帶了不少新品種家來吧。」

    「乖乖,這個煙高級,還帶海綿嘴子呢。」

    ……

    鄰居們聞訊涌到馬林西家裏,把他團團圍在中間,「西西」長,「西西」短,七嘴八舌問這問那。

    馬林西給家人帶回了幸福,也給鄰居們帶來了快樂。只到天黑,人們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你先歇息啦,我們晚上再來玩。」建華大哥嚼着馬林西給他的椰子糖,開心地說。

    「就在我們家吃飯嘛。」馬林西的妻子余心紅挽留他。

    「不啦,晚上來玩。」建華順手拿起門外的鐵鍬,往肩上一扛。

    離家半年回來,家裏人自是格外地親熱。媽媽一邊在鍋台前忙碌,一邊問馬林西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妻子幫他收拾東西,將大包小包的零碎物品整理出來。

    「信上說十號的嘛,」妻子說:「幾點到街上的呢?」她問的「街上」,是指縣城。

    「昨天從蘇州坐的輪船,走得慢,今天中飯後才到的。」他接過妻子遞來的毛巾搓了把臉。

    「攏南南哪塊沒有啊?」媽媽抓起兩根棉花稈在膝蓋上攔腰折斷,送進灶堂,左手用火叉往裏推了推,右手慢慢拉風箱。接着告訴他:「東東和祝庚上次出差,攏南南那邊的呢。」

    東東是馬林西的大哥,公社農科站技術員。祝庚是同事,他們是好朋友。祝庚負責作物栽培,東東搞農作物病蟲害植保。兩個月前,他們去湖北調玉米種子,回來時路過安徽,順道去看了在六安當兵的三弟南南。馬林西這次回來,也攏了南南那邊,三弟跟他提過這事。

    「攏了。」馬林西說:「還錄了聲音呢。」

    「什呢錄音啊?」媽媽問。

    馬林西是想告訴她,他用錄音機錄下了弟弟的聲音,也帶回來了。可一想,她們哪裏知道什麼是錄音呢?在農村,人們沒見過錄音機是什麼。

    「沒什麼。」馬林西搪塞了一句。解釋沒有用,反而會越解釋越糊塗,還是晚飯後讓她們見了錄音機後再說不遲。馬林西想。

    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吃晚飯。桌上沒有了去年底去世的奶奶,剛剛當兵不久的三弟,但誰也沒有觸及這個敏感的話題,熱烈地問馬林西在海南的見聞趣事,馬林西也問家鄉的種種變化。

    久別重逢的團聚,真是幸福啊。

    吃完晚飯,誰也不收拾碗筷,繼續問馬林西千奇百怪的問題,畢竟,他是全家到目前為止,離家走得最遠,見的世面最大,離家時間又最長的人了。豈止是他們家啊,在全生產隊、全大隊,甚至在公社裏,馬林西這次南繁也是一件不小的事情哩。從人們談到馬林西去海南島時那份羨慕的眼神里,他早已感覺到了。

    晚飯後的碗筷還沒收拾結束,鄰居們不約而同聚到了馬林西家。

    「來來來,請一大家子到堂屋裏坐坐。」馬林西的爸爸熱情地招呼着,將帶過濾嘴的香煙遞給鄰居們。

    一九七零年代末期,農村的夜晚還沒有什麼娛樂活動,除了一年放幾場露天電影,大隊文藝宣傳隊春節時表演幾次廣場劇,其它就談不上娛樂了。沒有通電,更談不上城裏才有的少量電視,廣播只有早中晚三次,一天的播音時間全加起來不過三五個小時。農民要勞動,誰也不可能每天聽幾個小時廣播。看熱鬧,便是最好的娛樂消遣了。左鄰右舍有什麼風吹草動,甚至夫妻吵架,婆媳作氣,都會有不請自到的鄰居來勸解,幫忙,抱不平。馬林西家在的這個農莊人心很齊,從最東頭的建華家起,到最西頭的瑞新家,誰家有什麼紅白喜事、熱鬧事、開心事,都少不了鄰居們分享。

    爸爸把大家請到了堂屋裏。

    第三節 南南在錄音機子裏面

    馬林西家的老屋還是在奶奶手裏建的,少說也有六七十年的歷史了,是一塊地勢較高的墩子。聽奶奶說,民國二十年發大水,附近的許多人家房子都淹了,可馬林西家安然無恙(後來知道,就是一九三一年蘇北水災,上游洪澤湖潰堤洪水下泄造成的自然災害)。「兩合頭」的房子呈直角,主屋三間朝南,磚牆瓦蓋,隔牆都是木板,五根柱子落地,橫笆細椽,這種結構在全生產隊算是最好的那種。廚房三間,門朝東,兩幢房子周圍都是青磚鋪的滴水檐,兩屋大門之間互相通連的小路也鋪了碎磚,下雨天,腳上沾不到半點泥星子。堂屋的明間裏也鋪了磚,是那種上好的方塊汪磚。

    堂屋正中掛着爸爸寫的一幅中堂,是一首詞《浪淘沙·北戴河》: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兩邊的對聯是《滿江紅·和郭沫若》詞裏的兩句:

    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

    馬林西的爸爸雖不是書法家,但還是很有書法的功底。中堂下面是五個抽屜的神櫃,深紅的荸薺色油漆光彩照人,青銅包角、鑲邊,搭扣,拉手,也都是青銅的。神櫃的正中,擺着不足盈尺四角見方的紅木袖珍基座,上面端放着潔白的主席石膏像。左右兩側是清代官窯的大筆筒。再東側是一隻三尺高的青花瓷花瓶。最左首是木架座鐘,那是爺爺生前留下的唯一遺物。

    爺爺是山東濟南齊和人,跟孫傳芳轉戰南北,一九二七年八月被國民革命軍打敗後二度佔領河東縣城後,爺爺脫下軍裝留了下來,跟在城裏打工的奶奶結婚。後來,為躲避日本鬼子的轟炸,逃到了奶奶的娘家新豐大隊,後來在西北梢買了房產田地安家。當年的西北梢,就是現在的高陵。爺爺當兵位及營長,除了能帶兵打仗,還有一手精巧的木工手藝,當地人稱這種木匠叫「細料木匠」,這個座鐘的架子就是他親手製作的,上面有細膩的雕刻,圖案繁複,美輪美奐。

    堂屋兩側廂房隔斷的壁板上,掛滿了玻璃鏡框,有不少是馬林西爸爸媽媽結婚時親友送的賀禮,也有是奶奶六十歲和七十歲過生日親友送的壽禮。下面貼滿了他們兄弟幾人的獎狀。堂屋正中是一張白木絲線方桌,四周有防止東西滑落的凹槽,淺淡的荸薺紅油漆歷久彌新,依然光彩奪目。

    屋子裏擠滿了鄰居。大家七嘴八舌地熱烈交談,嗑着媽媽新炒的葵花籽,問這問那,妻子將他從海南島帶回的各色糖果塞到人們手中。

    「不啦不啦,有呢。」


    「心紅你忙你的,我們要吃自己拿。」

    「不喝茶噢,大師娘你真客氣。」

    「我這煙還沒抽掉呢。大先生你歇息。」

    馬林西的爸爸上過私墪,當過小學校長,現在供職於縣文化館,發表過多部小說和大戲,是正兒八經的劇作家。馬林西的媽媽解放前做過幾天教師,在區文工團待過。所以,鄰居們都叫他媽媽「大師娘」,叫他爸爸「大先生」。

    馬林西從包里拿出一塊帶日曆的夜光表,遞到建華大哥面前,說:「你看這表。」

    「咦,裏面還有星期號頭呢。」建華是五十年代的上海下放戶,高高的個子,雖在農村勞動多年,仍不失城裏人的那份斯文,他摘下高度近視眼鏡,細看了一會,終於發現了它的與眾不同:「這要不少錢的吧?。」

    沒等他說完,一旁的生產隊會計瑞芝大哥搶了過去。

    「你估估看。」馬林西故弄玄虛,又從包里去拿其它東西。

    大家都沒見過帶日曆和星期的手錶,理所當然以為它很貴,誰也沒有猜出它到底值多少錢來。還是馬林西告訴他們:「不值什麼錢,一個銀洋錢能換三塊呢。」

    「乖乖,這麼便宜啊。」大家驚訝。

    「走私過來的嘛,便宜。」 馬林西說着又拿出一隻巴掌大的塑料盒,上面佈滿了數字按鈕。

    眾目睽睽之下,馬林西打開開關,顯示屏上立即亮起一排翠綠的數字,晶瑩璀璨。大家目瞪口呆,福友四爺先問:「這是什呢玩藝啊?」他是見過世面的。

    「用它可以算賬呢。」馬林西說。

    「還能算賬?」當了幾十年會計的老初中生瑞芝大哥問。

    「是啊,十位數加減乘除,包括平方根換算,一點就出來。」

    瑞芝立馬報出一串數字,讓馬林西計算,他剛說完,馬林西的按鍵結束,計算結果也就顯示在屏幕上了。

    「這個小算盤真神啊。」建華從馬林西手裏要過了電子計算器。

    「你小心點,這東西精貴呢。」福全五爺一邊嗑瓜籽,一邊說。

    建華按馬林西教的方法,算了幾組數字,說:「這玩藝真神啊。叫什呢呀?」

    「你不要弄壞了,快點把西西收起來。」他老婆錢金娣提醒。

    馬林西接過計算器,說:「這個叫電子計算器,走私過來的,除了海南島,連廣州都買不到。」馬林西沒有告訴他們的真相,這計算器還是幫縣種子站程廷榮站長帶的,他那有財力買這東西呀。

    聽馬林西這麼一說,一個個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滿了驚奇和羨慕。

    「再請你們看看這個。」 馬林西把海石花輕輕放在桌子中央,在燈光照射下,更且玲瓏剔透,婉若珍寶。

    「這是什呢玩藝啊?」建華的兒子,馬林西的髮小錦山,一下子竄到桌前,伸手去摸。因為速度太快,被上面鋒利的稜角刺痛:「喲喲喲,還咬人呢。」

    屋子裏一陣笑聲。馬林西把它高高舉起,說:「這是海石花,就是長在海水裏的石頭樹,叫珊瑚。」

    眾人唏噓:「海南的寶貝真多啊。」

    最後,馬林西拿出今晚要展示的重磅炸彈——錄放機。

    錄放機是銀灰色的卡式盒帶機,一尺有餘的長方形,像只小炸藥包似的,頂部有一排按鍵。

    跟馬林西同齡,又是初中的同學瑞新搶着說:「乖乖,這個收音機真大啊!」

    「哎,怎咹沒得調台的東西呢?」同樣是馬林西初中同學的錦山看了半天才說一句。

    馬林西笑而不答,任由滿屋子人伸長脖子,看他擺弄機器。他打開電池倉,裝上新的四節一號乾電池,然後將卡式磁帶放進去,輕輕按下放音鍵,一會,喇叭里傳出淮劇《白蛇傳》的唱腔。

    「唱的淮劇呢。你聽聽,是筱文艷唱的。」媽媽在一旁搶先說。

    淮劇是家鄉的著名地方戲,家喻戶曉的筱文艷是淮劇舞台上著名的戲劇大師。這是在部隊文工團的三弟南南,通過關係搞來的盒帶。

    大家聽着,誇獎着,讚嘆着,連見多識廣的爸爸都被迷住了:「唱得絕對好。」他向鄰居們誇讚,又給大家散香煙。爸爸現在專門給市淮劇團寫劇本,他的話絕對權威了。

    媽媽張羅着給大家倒茶續水,妻子則始終挨在馬林西身邊,協助他忙活,分享這幸福快樂。

    給大家欣賞完淮劇磁帶後,馬林西又將一盒在三弟部隊錄的磁帶放了進去。

    「爸爸,媽媽,你們好。我是南南……」隨着磁帶的轉送,錄音機里傳出鄰居們極為熟悉的聲音。

    人們在目瞪口呆後,立馬反應過來:「咦,不是南南嗎?南南在機子裏面呢……」張林生驚訝地說。他把目光掃向眾人,又轉向馬林西,希望從他臉上找到答案。

    爸爸、媽媽都直楞楞地聽着,似乎在年前去部隊當兵的兒子又回到了身邊。媽媽還伸手去摸摸親愛的兒子正在裏面講話的揚聲器,把頭湊過去前後左右地細看,似乎兒子就像小時候在跟她捉迷藏呢。顯然,她是完全沉浸在思念兒子的情景中了。

    爸爸當然是知道錄音機這玩藝的,只是沒見過這種可以提在手裏的話匣子,於是,牽了牽媽媽的衣角說:「是錄音機,聽南南在說什呢桑。」

    「還有姐姐、東東、心紅、北北,建華大哥,福海大爺,德明大哥……我在合肥的部隊裏很好……我很想念你們……家裏的麥子快黃了吧……」南南在裏面繼續說着。

    「南南還說你名字呢。」福友四媽王愛琴用胳膊碰了碰身邊的建華大哥。

    媽媽背過身去,悄悄抹了把眼淚,輕聲跟錢金娣說:「那邊苦呢。」

    錢金娣點點頭:「是呢,當兵苦啊。」

    南南的錄音播放結束後,馬林西又換上一盒空白帶,偷偷開始現場錄音,假裝機子壞了,故意這兒摸摸,那兒弄弄。

    「咦,怎咹沒聲音呢?」建華大哥說。

    「剛才還好好的嘛?」張林生朝福全說。

    「你說啊,聲音大的說啊。」馬林西朝他們說。

    大家感到莫名其妙,覺得機子壞得多可惜。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是因為給他們看壞了的啊。

    馬林西趕忙將已錄的磁帶倒回去,按下放音鍵,剛才的聲音被原版播放出來了。這一次,大家不可思議地樂翻了。

    「建華,你在裏面呢。」

    「那塊啊?也有你呢。」

    「怪啊,剛才的聲音全收進去了。」

    ……

    大家快活地談着,笑着,媽媽和妻子的臉上都樂開了花。馬林西知道,兒子有出息啦,丈夫有本事啊,馬林西出風頭,全家人臉上都有光彩麼。

    直到深夜十一點多鐘,人們才依依不捨地散去。

    建華大哥不知道要請爸爸辦什麼事,比別人晚走幾分鐘。平時,他家跟馬林西家關係也最好,馬林西於是將千里迢迢帶回的椰子,送了一隻給他:「這是海南島最好的特產。」

    建華喜滋滋地接了過去,連聲說:「南衛南衛」(音,方言「謝謝」),就回去了。

    因為忙,馬林西當時忘記了教他應該如何吃椰子的方法,以至後來鬧出一段笑話。那是在一個月後,建華告訴他的。

    第四節  煮椰子

    建華說,那天晚上回去以後,興奮得一夜沒怎麼睡好。馬林西問:「為什麼呢?」

    建華說:「我高興啊,西西送了這麼重的禮物給我,真是受不起啊。在海南島本來就是寶貝,你幾千裏帶家來,一路上有多辛苦,這東西更貴啦。當時接到手裏很開心,可半路上就有些後悔了,真不該要這麼貴重的東西啊。」

    馬林西說:「這有什麼。我們都是好鄰居嘛。」

    建華接着說「我又想還給你,但一想,天都這麼晚了,明天再說吧。第二天早上,錢金娣曉得這事後,起初也是想還給你家的,後來想想算了吧,這是西西的一片心意,正好我下個月生日,她說你做五十歲就拿它招待客人,那都好啊。我想想也是,就答應了。錦山、錦芳他們弟妹兩個死活要開下來吃,招待人太不合算了,說不定到時候都輪不到他們口福呢。」

    馬林西說:「他們想的也是。」

    「離過生日還有個把月呢,我怕放在顯眼的地方不安全,小錦山他們老是用眼睛瞄着它。以前過年蒸糕,他們都偷着吃呢。我把椰子偷偷地鎖進了箱子,過幾天打開來看看。」建華將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尖踩滅。

    馬林西笑:「怎麼看啊。」

    他說:「我怕把它悶壞了。搬出來,用指頭彈彈。響呢,聲音脆蹦。就放心了。每天開箱子看看,會不會有人動過。」

    馬林西說:「這不是讓你活受罪嘛。」

    「差不多。」建華苦笑笑。

    「好不容易等到我做生日的這天。」建華接着說:「先前幾天,我準備了頂好的木柴。我看它外殼蠻硬錚的,怕煮不熟把好端端的寶貝糟塌了。又怕棉花稈子和樹根火力不夠啊。晚上,我把椰子拿出來,用溫開水洗了五遍,又用毛刷子洗淨了外面的髒東西。放了滿鍋水,架起木柴,用旺火燒。我想,只有煮爛了才好吃啊。像牛肉吧,要是烀不爛,還有什麼味道啊。」

    馬林西抑止不住笑:「煮得爛嗎?」

    建華說:「爛個鬼啊。鍋堂內的火一夜都沒有熄,我夜裏起來四五趟,用鐵鏟子敲敲,它跟骨頭一樣硬,絲毫沒有煮熟的樣子。我估計這東西難煮吧,像老牛筋,特別好吃,但也是要足火燒上幾個時辰的。心裏雖急,但還是有耐心的。」

    馬林西問:「急什麼急啊。」

    建華又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繼續說:「怎咹不急呢,我請了四桌親友,都是我親自上門去請的。有的人本來是忙,不準備來的,聽說有海南島的精貴特產,都來了。人數比原來多出整整一桌,還不包括過來看稀奇的那些寶寶。哎呀,弄大發了。」

    「這麼隆重啊。」馬林西笑。

    「到中午上酒席的時候了,那東西還是硬嘰磆碌的紋絲不動。我心裏早急上火了,頭上冒出的汗擦了又冒,只好強裝笑臉,安慰親友,勸他們喝酒,以便消磨時間,等待奇蹟出現。」建華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後來呢?」馬林西急不可耐。

    「親友們都等不耐煩了,酒席都散了個把鐘點,這道菜還在鍋里呢,怎麼也不能讓大家失望吧。我找出太斧,鋸子,親自來辦它。兩個兒子也一起上來幫忙。掄起一太斧砍下去,媽媽的,只有一條縫。揪了半天,只把中間的那層棕毛一樣東西剝開。幾十個人,就圍着我們父子仨剝這玩藝。好不容易才弄出那像鐵團團一樣的球球來。我也等不及了,心裏窩着氣,這不出我洋相啊?又是一太斧砍下去,鐵蛋變成了兩個瓢,嘩啦啦流了一灘水,裏面白花花的什麼也沒有。我傻了眼:怎麼可能啊?」建華一臉的無耐。

    「洋盤洋盤……親友們笑得一轟而散。我當時真是顏面掃盡,出足了洋相,恨不得地上有條縫鑽進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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