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痴兒

    貞觀二年秋，左神策軍統軍徐虎臣出任隴右道涼州大都督，領八千兵馬，掌一州軍政。一筆閣 www.yibige.com

    次年秋，涼州境內現「九星連珠，太白星耀」異象。

    值其時，徐虎臣的夫人鄭氏誕下一男嬰。

    老年得子的涼州大都督喜不自勝，令將士同樂，又在府上設宴，狂歡三日方止。

    百日宴上，徐虎臣心血來潮，要給寶貝兒子起名立號，念及寶貝兒子降生時當天出現的異象，便大手一揮，以真氣凝成「徐太白」三個大字，當懸於大堂中。

    當時在座的眾人臉色都變了，與徐虎臣毗鄰而坐的涼州刺史李文懷更是連咳三聲以提醒。

    後知後覺的涼州大都督這才警醒，那個自武德九年秋起就與朝廷為敵，並且不死不休的頭號大逆反便叫李太白。

    雖說他不怕陰險小人的流言中傷，也相信聖上看得見他那可昭日月的忠誠，不會聽信讒言佞語，從而動搖那份鐵打不動的君臣之情，但是自己的寶貝兒子豈能與朝廷大逆反同名？

    於是便哈哈一笑，震散了懸於堂中的那三個大字，口中連道此名不好，太過平庸。

    在座眾人見狀，方才鬆了一口氣，連連附和另擇佳名。

    但是，武道上已成宗師，行軍打仗從無敗績的徐虎臣自知肚子裏墨水不多，讓他沙場殺敵，獨斗千軍萬馬都不怕，可要讓他舞文弄墨，可真就難道他了。

    思來想去，搔頭抓耳一陣，把整整三大壺涼州烈酒「黃沙吟」都喝乾了，愣是沒想出一個好名來。

    眾賓客見狀，紛紛垂眉低首，不敢出聲去觸那霉氣。

    鄭氏心裏無奈輕嘆，自家夫君的火爆脾氣已經天下知，威風是威風了，可這樣得來的懾服，又有幾人是真心實意的？

    「夫君今日吃酒甚多，神思有所倦怠，不如改日再想？」鄭氏輕拉了一下徐虎臣的手，柔聲勸說。

    自從為徐家誕下男嬰後，她在徐家的地位也水漲船高，這些時日以來，徐虎臣對她更是呵護有加寵溺更勝往日，她料想徐虎臣此時應該會她的勸。

    然而，徐虎臣聽聞後，只是皺了皺眉，便沉聲道：「今日是兒子的百日宴，定下名號自然最佳！」

    鄭氏臉色未變，不敢多言，急忙給一旁的涼州刺史李文懷使眼色。

    李文懷會意，但沒有立即開口，而是稍作斟酌，他與徐虎臣共事多年，很了解這個以馬上無敵將軍聞名天下的同僚的脾性，若是不能給出一個好主意，不如不開口，也免得少招惹來一頓臭罵。

    想了想，他腦海中閃過一事，眼睛頓時一亮，開口道：「虎臣兄莫急，我聽聞距離此地五百里有一座武當山，乃道教名山，山上的道士無不是世外高人，曾出過不少譽滿天下之輩，早些年，長安城裏不少王公貴族都找這些道士給自家子嗣起名定號，虎臣兄效仿一下亦無不可。」

    戎馬半生的涼州大都督聞言，恍然大悟般猛拍大腿，道：「哎呀，我竟然忘了這茬！」

    說着，便遣人去武當山。

    不一日，便請來了一個名為王洪武的道士。

    王洪武是武當掌門張問道的師弟，一身武道修為深不可測，見到凶名顯赫的涼州大都督徐虎臣時，倒也神色從容，淡定平靜。

    但是，這個出身武當又德高望重的武道大宗師在見到鄭氏懷裏那個襁褓中的嬰兒時，神色卻是一變，眼眸里有異象變幻。

    武道修為尚在王洪武之上的徐虎臣觸感和其敏銳細微，王洪武身上的所有動靜都落入他的眼裏，頓時沉聲問：「道長，我兒可是有何不妥？」

    王洪武略微沉吟，輕聲道：「恭喜大都督，令郎眉生紫氣，瞳藏異象，乃非凡人，將來必成大器！」

    聞言，徐虎臣先是一怔，隨後哈哈大笑起來，伸出葵扇般大的手掌，拍着王洪武的肩膀，像是市井九流一樣，道：「道長此話中聽，我徐虎臣的兒子，豈會平凡！今日請道長來，是勞煩道長為我兒子起名定號，不知道長可有眉目？」

    王洪武深深的看了一眼鄭氏懷裏那個在襁褓中熟睡的男嬰，神色有些凝重，過了好一會，才道：「方才貧道進門時，在門外的樹上見到一隻蟬，有斗將軍之相，此時見到令郎，貧道便想到了寒蟬，不知大都督意下如何？」

    徐虎臣眉頭微皺，「徐寒蟬？」

    王洪武點頭，緩緩說道：「寒蟬知秋，歷春望夏，一朝破土，天下皆知，寓意令郎將來成大器，一鳴驚人！」

    徐虎臣在心裏體會一番，加上王洪武的一番明義解釋，越加對徐寒蟬這個名字滿意，便拍案立斷。

    很快，大都督徐虎臣的公子名寒蟬，號知秋，這個消息便傳遍整個涼州城。

    然而，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徐寒蟬三歲始站立，七歲方行走，九歲才能開口吐音發聲，直到十二歲才能識字。

    經多方神醫診斷，徐寒蟬天生七竅不通，乃愚鈍之症！

    為此，徐虎臣操碎了心，一夜生白髮。鄭氏更是自責而終日以淚洗面，最終憂鬱成疾，在徐寒蟬十三歲時病逝。

    鄭氏走後，徐虎臣對徐寒蟬更加溺愛有加，為此還決定不再二娶，一心一意要把徐寒蟬這個痴兒養育成人。

    貞觀十八年冬，涼州早早的迎來了一場小雪，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

    大都督府外，來了一位客人。

    正在後花園陪着徐寒蟬玩雪的徐虎臣聽到管家周福說了來訪客人的名字後，頓時虎目一瞪，身上溢出驚人殺意，無形的真氣在面上的積雪裏斬出近百道裂痕。

    「武當王洪武？這臭牛鼻子老道還真有膽魄的，老子不去武當找他算賬，他倒是自動送上門來了！」

    徐虎臣殺氣騰騰，準備出去找王洪武算賬。

    但是，他的話音剛落，就遭到徐寒蟬的一頓暴打。

    一轉頭，才發現徐寒蟬親手堆起來的雪人被自己外泄的真氣摧毀了，敢情這痴兒是在埋怨自己破壞了他的作品。

    可憐武道修為在這些年裏更上一層樓的涼州大都督此時只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被徐寒蟬攆着追打，還要擔心着寶貝兒子累着了，口中連連勸着道：「消消氣，消消氣，是爹不好，爹的錯，爹再給你堆十座百座雪人，小心別累壞了自己的身子。」

    四周圍的護衛僕人婢女，包括管家周福在內的所有人，對這一幕都視而不見。

    追打了一會，徐寒蟬體力不支，便坐在雪地里，怒瞪徐虎臣。

    徐虎臣冒着被拳打腳踢的風險湊過去，柔聲道：「痴兒啊，累了就先歇會，遲些再打爹，爹現在要出去見一個人，就是當年給你起名定號的武當道士，順便教訓教訓這臭牛鼻子，權當是給你出出氣。」

    眼含怒意臉上神色卻呆滯如痴的徐寒蟬一聽，整個人卻變了，眼裏的怒意全消，臉上的呆滯也褪去，漸漸變得生動起來。

    徐虎臣見狀，眼睛便亮了起來。

    沒等他開口，徐寒蟬就從雪地里爬了起來，撒腿就往前廳跑。

    「別跑那麼快，等等爹啊。」徐虎臣緊跟在後面，關切的喊着。

    父子二人一跑一追，相繼來到前廳，果然看到了坐在檀木椅子上喝茶的武當山道士王洪武。

    時隔十五年，王洪武並沒有絲毫改變，一如當年的模樣，似乎時間在他身上沒起到任何作用。

    對此，武道修為比當年不知高了多少的徐虎臣也是眉頭一挑，深感這個來自武當山的道士深不可測。

    遠道而來的武當山道士王洪武起身，對面前這對父子行了一禮，道：「貧道王洪武見過大都督、徐公子。」

    見到王洪武后氣不打一處來的涼州大都督冷哼一聲，就要開口冷斥出聲，決定不給這個膽敢誆騙他的臭牛鼻子老道好果子吃。

    然而，十五年來說話總數也不超過十句的徐寒蟬卻破天荒的率先開口，聲音清脆的道：「陳白蓮怎麼沒來？帶我去武當，我要見他！」

    戎馬半生見過無數生死的徐虎臣愣住了，跟白日見鬼一樣，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語出驚人的徐寒蟬，心想這個痴兒到底怎麼了？

    陳白蓮是武當山近十年來崛起武道大宗師，曾在武當山修行三十載，默默無聞，而後靈台壁一朝頓悟，啟靈引氣，又在洗劍湖洗髓通玄，更是目睹雲海變幻後，一夜之間凝真築丹，最後臥於真武大帝像下於夢境中引下白蓮，一步神念一步聚星，踏入武道大宗師行列，驚動天下，被視為真武大帝轉世。

    身為涼州大都督的徐虎臣對此自然有所耳聞，甚至擁有一份與陳白蓮有關的詳細調查卷宗。

    只是，他怎麼也想不通，十五年來足不出戶的痴兒徐寒蟬怎麼會知道陳白蓮？

    來自武當山的道士王洪武反應與徐虎臣大為不同，他似乎知道徐寒蟬會有此一問，此時平靜的道：「白蓮師弟一直在蓮花峰頂靜修，徐公子要見他的話，怕是要隨貧道去一趟武當山。」

    尚在震驚中的徐虎臣一聽，頓時驚醒，怒視着王洪武，喝道：「混賬！臭牛鼻子老道，誆騙老子不夠，如今還要來誆騙我兒？別不是以為老子不敢馬踏武當不成？」

    聞言，王洪武絲毫不懼，甚至都沒有去看暴怒中渾身散發着殺人般的氣息的涼州大都督，只是平靜的看着徐寒蟬。

    徐寒蟬點點頭，若有所思的輕聲道：「我隨你去一趟武當山，亦無不可。」

    徐虎臣一聽這話，頓時急眼了，上前一步，伸手輕按着徐寒蟬的頭，柔聲道：「兒啊，你別聽這臭牛鼻子老道胡說八道，他可不是什麼好人，你要見那陳白蓮，爹這就差人去將他帶來這裏，何必讓你親自跑一趟呢，那武當山就是窮鄉僻壤里的一座道觀，沒什麼好看的。」

    然而，徐寒蟬卻很堅定的道：「我要去武當山，就這麼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