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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自明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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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時,整座臨安城還在沉睡之中,李卓然卻砸響了將軍府的後門。大筆趣 m.dabiqu.com裏面有人應聲,李卓然忙道:「快開門,我是李卓然,找你家公子有要事。」不多時門便開了,幾個家丁披衣持棍站在門中,老門房的手中挑着燈籠。見到李卓然,眾人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棍棒道:「李公子,張公子,原來是你們二人,我們只道是來了強賊」話未說完,李卓然說了句「多有得罪」,便要往裏面走。

    家丁們連忙攔住他,說道:「公子哪裏去?闔府上下都還未醒。」李卓然忙道:「我不聲張,我們只找項抗,拿件東西就走。」他邊說邊回頭,看張雲華跟上來了沒。家丁道:「李公子究竟有什麼要緊事?老爺吩咐過,不許人進去看少爺。」李卓然見眾人攔阻,急得口無遮攔道:「往日逢年過節給你們打酒的銀錢,也足以通融這一次了,怎得一次未使銀子,便這般糾纏?」

    「卓然,」張雲華已跟了上來,聽他說這話,忙制止住了,又向眾人道:「有勞諸位,若非十萬火急,我等絕不敢這般攪擾,還請通稟一聲吧,來日必有重謝。」老門房與張雲華十分熟識,見他一改往日平和,恐果真誤了什麼大事,便道:「那二位跟我來吧。」說罷便匆匆上前引路。卓然和雲華忙道:「多謝了。」便隨他踏雪往定廬而去。

    到了定廬外,李卓然想上去敲門,卻被雲華拉住了衣袖:「卓然,深更半夜,別驚醒了老項,讓門房去通稟罷。」老門房上前叩門,裏面有小廝將門開了一條縫,道:「王四叔,您老人家睡糊塗了罷,天還不亮就來叫門。」王四叔指了指後面的李卓然二人,道:「是二位公子深夜有要事來尋少爺。」

    那小廝不耐煩道:「您老人家不知道老爺的吩咐麼,偏帶人來破壞這裏的規矩,您做順水人情,倒教我們為難。」邊說邊探出頭來,可一見了卓然和雲華,知道這二人與項抗交情匪淺,頓時沒了別的話,只說句「二位稍待」,便將頭縮了回去。王四叔走下台階道:「二位公子稍安勿躁,他定是去向阿鋒通稟了。我先回前面去了,這大雪天,實在冷得厲害。」

    李卓然有些抱慚道:「王四叔,方才我口不擇言,您——」老門房忙擺擺手道:「我只當二位沒來過,辦完事便趕緊回去吧,別讓老爺身邊的人看見。」張雲華問道:「老將軍還在軟禁項抗兄弟麼?」老門房笑了笑道:「只是不許少爺見外客罷了。您二位和少爺的交情,我們府中都知道,勉強與您行個方便就是了。只是聽說少爺快去北地帶兵了,怕是今後想行方便,也不能夠了。」

    三人寒暄幾句,定廬的門忽而開了,卻是一個身披蝦粉色軟花緞披風的女子,從門中走了出來。雲華和卓然一時愣住了,王四叔也未曾料到,恐他二人挑理,忙陪笑道:「這是若雪小姐,夫人許她常來陪少爺敘話,許是。」他一時也找不出理由遮掩。張、李二人已知道這便是程舒勤大人的長女,忙恭敬施禮。

    程若雪也躬身回了個禮,向前走來。身後的小丫鬟連忙打着燈籠上前為她照亮。二人下意識地抬眼望去,見燭火亮光之下,這位姑娘妝容清素淡雅,氣韻動人,竟是個極端莊的美人。若雪面帶愁容,強自一笑,輕聲言道:「見過二位公子,我知道二位此來的目的,因此特地代項大哥前來,回絕此事。」

    李卓然正想着該如何與這位定廬未來的當家娘子寒暄,聞語一時語滯,不解道:「回絕什麼?我們還未說明來意,我們前來是」「可是因史丞相的事而來?」程若雪直言道:「史丞相昨日才去富春剿匪,二位深夜而來,是發生了什麼要事,來請項大哥前去相助的吧。」

    張雲華聞言,壓了壓心頭焦急,柔聲道:「的確是要事,還請姑娘帶我們去見見項兄弟,有些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程若雪搖搖頭道:「項大哥若見了二位公子,他那樣重情義的人,怎麼會不應允。可得罪史丞相的後果,二位也知道,我父親便是這樣被陷害入了牢,至今前途未卜,項大哥若是出手相助,一旦被丞相抓住把柄,恐怕也會凶多吉少,若是連累了項老將軍,又如何是好?」

    李卓然搖頭笑笑,拔腿便欲向前走,口中道:「項兄弟又豈是這樣投鼠忌器的人,夢棠危在旦夕,我不信他」「是他讓我來的——」若雪不肯讓步:「否則,憑我一介女流怎麼能擋得住他?」

    李卓然聞言覺得有理,遲疑了一下,又開口笑道:「他準是還沒醒呢,否則聽說我和雲華來了,定會第一個跑出來。」他繞過了程若雪,疾走踏上台階,卻見定廬半敞的烏木大門中,有人佇立在內,正看着自己。李卓然見是項抗,心中鬆了口氣,忙跑上去道:「老項,我與雲華要進宮,想借你的腰牌一用。」

    項抗像是剛剛才看到李卓然,略一抬頭尷尬地笑了笑,又將頭低下,輕聲道:「我的腰牌,被父親拿去了,現也不在身上。」李卓然從項抗的神態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他回頭看了一眼雲華,見雲華只是無聲無言地望着項抗,等他做出決斷。

    李卓然靈機悄動,他擠進門去與他耳語道:「我知道你是怕程姑娘生氣,你悄悄給我,我悄悄帶走就是,絕不讓她看見。」說罷暗中向他伸出了手。「我」項抗滿臉愧疚地看了李卓然一眼:「真的沒有腰牌。」李卓然皺起了眉毛,又焦急地低聲解釋道:「老項,此事當真十萬火急,史彌遠抓住了夢棠,若不進宮向官家陳言,江南山莊便如同當年的濟王府一樣危在旦夕。」

    項抗聞言十分震動,張了張嘴,卻將頭低得更低了。見到昔日義薄雲天的項抗,今夜要緊關頭卻畏首畏尾,李卓然大為不解,他困惑不解,想喚來阿鋒問個究竟,熟知開口一喚,一聲答應卻在近處的陰影中傳來,原來阿鋒一直都在旁邊,只是礙於項抗的態度,未敢與李卓然搭話。李卓然問阿鋒道:「出什麼事了?」阿鋒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指了指門外。


    李卓然剛要轉身看去,程若雪已邁上了台階,帶走到跟前方輕聲道:「是我逼項大哥的。前幾日,我眼見着父親深夜被人帶走,卻無能為力,眼下項大哥不能再出事了。」李卓然聞言,一心為了辯駁,便將所來的目的說了出來:「不用項兄弟出馬,只是借用腰牌入宮罷了,放心,准沒事的。」他雖這樣說,卻也沒有把握,最後兩句話也是氣息孱弱。

    程若雪道:「我家裏出事之前,父親也不相信獄中和府中有旁人的眼線,可他終究是被自己手下的人陷害了,公子如何保證,今夜之事,傳揚不出去呢?這世上我沒什麼牽掛的人,若是項大哥再有個三長兩短,於我便是死路一條了。」項抗聞得此語,抬起通紅的眼睛,與若雪對視一眼,目光中既有安撫又有欣慰。

    李卓然一時語塞,他知道程若雪此刻全心要護項抗,已經與之難以講通道理了,便只看項抗道:「項兄弟,我聽你一句話。」阿鋒也為李卓然助勢道:「少爺,你常說,幾位公子和姑娘的事,與你是天大的事,你還說,絕不讓濟王的事情重演」「別說了。」阿鋒話未說完,便被項抗打斷。項抗抬頭望了門外的張雲華一眼,對李卓然開口道:」卓然,替我和老張說聲對不住。」

    風裏,張雲華聽不到項抗說了什麼,只看到他的唇形,說了「對不住」三個字。他苦笑了一下,轉身便走。

    他向前走,卓然還在勸說項抗,他也沒有停下腳步等他,只是一直向前走着,心中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想哭:笑得是自己是為心上人而來此,項抗是為心上人而回絕,一樣的出發點,於他與她是生路,於自己和夢棠卻是死路;哭得是當年結拜的話語言猶在耳,眼前人卻按兵不動,選擇了保全自己。

    他又無法恨項抗,心中想起當年濟王滿門遭滅之際,項抗被調離臨安領兵,回來時,兄弟幾人相見,痛哭失聲,幾乎心碎。那些眼淚是不摻一點雜質的,他們的情誼也是不摻雜質的,怪只怪天意,讓項抗遇到了更想保護的人。他也恨自己八尺之軀,卻要將援救夢棠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若是一早入朝為官,若是這些年不與張貴妃斷交,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問題的答案已經不得而知了,眼下還要撐住一口氣,完成清州囑咐的事情。

    趙清州今日沒有等林開宗大人一起上朝,而是提早便站在了宮門口。他的目光,一直向着南邊張望——那是大理寺來皇城要走的路。然而于敏的身影卻是遲遲沒有出現。錢江擔心趙清州受了寒,忙給他手中塞了一個裹着灰鼠皮暖套的手爐。趙清州正出神地望着南邊,忽而覺察出手上傳來的溫暖,回頭說道:「長帆,你去——」話方出口,自顧笑笑道:「叫習慣了。」

    錢江凍得鼻頭髮紅,笑着接應道:「大人喚我什麼都一樣的,不知大人有何吩咐?」趙清州輕聲道:「你去大理寺那邊打探一下,別是出了什麼狀況。」錢江點點頭,悄然向南去牽馬。趙清州將雙手伸進暖套中,感受着指尖傳來的溫度,這種溫暖讓他覺得身上乏了:昨日從崑山亭回到府中,只和衣而眠了一個時辰,便來到了宮外等候,他太累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今早來時,錢江還說道:「大人房裏的燈,總是三更才滅,今夜又是幾乎一宿沒睡,這樣下去,鐵打的身子怕是也吃不消了,還望大人保重貴體。」

    趙清州知道錢江是個忠心的,便為他開解道:「眼下諸事繁雜,勞心勞神也是有的,過去這段時日,明年春天應該就好了。」錢江點點頭,可又使勁搖搖頭:「大人剛來,有所不知,春里便要忙春耕和納賦,而舊年各省盈餘和虧空情形迥異,需要戶部十四司商議協餉,可有得忙了;那時漕運也通航了,漕務也要咱們統理;還有採礦、鑄幣、內倉互濟,哪一件事,都足夠上上下下費心費力,半點清閒不得。依下官愚見,眼下事情雖多,大人還是要以養生為重,切莫苦熬着,要多自我排解,才是長久的法子。」

    趙清州聞言莞爾,錢江雖是他的手下,這番話卻儼然一副朋友的口吻,想來也是他太過憂心,才會這般直言相告,心下有幾分感動。錢江見趙清州沒有講話,以為是自己僭越了,忙認罪道:「下官多言了。」趙清州笑道:「哪裏,你的話恰如一劑涼藥,讓我清爽了許多。」錢江笑起來,又道:「大人過譽了,下官讀的書不多,只知道些尋常道理。」趙清州也笑道:「穿衣吃飯,本就是自明之理,人活一世,依傍的無非也是這些尋常道理,大道至簡,不過爾爾。」

    這些話是說給錢江寬心的,可現實中的情況往往盤根錯節,令人百般憂神。

    此刻他站在雪地里,一動不動,頭腦中卻走馬燈一樣地梳理着近日紛至沓來的一個個事件:程舒勤、鄭德剛、劉內侍、童傳芳、張雲華呼和小秋、蘇夢棠,這些人最近的言行在他的眼前重疊,而他們似乎有一個共同點——都在他來到臨安後,與他相見或者交談過。想到這裏,他的後背上隱隱滲出一層細汗:難道是因為自己在江寧時參奏過史彌遠,史氏便將所有與他相關聯的人,便都算作了同夥,要一起對付?

    這一切事端,莫非都因他趙清州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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