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支小隊出現,到一支又一支小隊趕到,前方去路陸陸續續匯集起來了200多人的精銳隊伍。
他們原本都是在喜朗峰主峰戰場參戰。或早或晚,幾乎全都是在這一天一夜時間內,才陸續從喜朗峰那邊過來報到的。
這其中有的,本來只是在指揮部附近做暫時休整,等待後續命令,也作為臨時的防禦中堅。而另有一部分,他們甚至不久前才剛落地,接到命令,直接從臨時機場方向堵過來。
這裏頭不可忽略的一點:阿方斯一家三代也是這次環喜朗峰戰場前線指揮團的核心成員。而這裏,恰好是這次戰役的次級戰場,哪怕是指揮團的等級,也相對低不少。
他們目前暫代的尼泊爾方面軍因為距離極近的關係,這次在次級戰場參戰的人數不少,分量也不輕。同時因為初代星耀蔚藍家族的影響力,他們在指揮團中的地位,更被無形拉高了很多。
所以,以「遭遇突發襲擊」名義發出的緊急指令,直接就被下達到了執行部門。
基層軍官們不得不立即去執行。但是,考慮事件對象和相關傳言,他們在最終的指令措辭上,花費了很大的糾結。
最後定下來,不是戰場譁變,不是截殺,不是搜捕,甚至不是阻截……而是一個很克制的用詞:阻止。
這一指令一直到此時才明確傳達。意思:只要青少校不繼續前進就好了。
…………
路面上被反覆踩踏的草葉低伏着,露在表面的沙石同時映着月光、晨光。
天空比之剛才更明亮了一些,也許再一會兒,朝霞就會出現了。
韓青禹四人停住後就站在那裏,面對前方去路上熟悉的陌生的蔚藍精銳戰士們,暫時保持着沉默。
韓青禹沒有把刀收起來。
握刀的手因為憋屈和憤怒而攥握得很緊。如果面前是敵人,哪怕再多人,再強大,他都會一往無前的殺過去,哪怕戰死當場。可是,現在在那裏的,幾乎都是最好的蔚藍戰士,是他不久前還在戰場上並肩的戰友、朋友。
吳恤、鏽妹和溫繼飛也沒收刀。
因為他們也都一樣,無法甘心!
「唰,嚓……嚓嚓嚓嚓嚓。」
突然,連續不斷的收刀的響聲從對面200人隊伍的後方傳來。
奇琴伊察小隊剛剛才趕到。個性剽悍甚至有些暴戾的墨西哥精銳小隊戰鬥熱情高昂,一早彎刀出鞘,奔襲而來……結果到場後發現:對面站的人,竟然是the king。
整支小隊都懵掉了。
旗幟戰爭當晚,環形陣地上,泛藍大尖集群衝擊……若不是因為面前這個人和他的藍色星光柱劍及時出現,他們小隊應該已經沒了。
同是那一夜,這個人做到了他們可以想像和難以想像的,關於一個蔚藍英雄所能做到的一切。
於是,副隊長伊桑收刀。隊長丹尼收刀。墨西哥奇琴伊察小隊全體隊員收刀。
若不是因為指令和身邊這麼多小隊的存在,他們大概會馬上接下去問the king需不需要幫忙。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帶着滿腹的疑問和不滿,隊長丹尼說着蹩腳的英語朝旁問道。
旁邊的一個小隊隊長向他搖頭,眼神跟他一樣茫然。
不同於那些已經大概推知內情的小隊,他們剛來沒多久,什麼狀況都不了解。
這樣的小隊在這裏至少佔了一半。
當場,有人轉頭,用英語簡單快速向丹尼和伊桑等人解釋矛盾的大概原因,包括1777的傷亡情況,還有那些流言。
但是很快有另一個人走過來,打斷了他的陳述,用墨西哥人更熟悉的西班牙語,斬釘截鐵地說:
「the king戰場譁變,衝擊前線指揮部意圖刺殺指揮官,已經在事實上形成叛亂。」
丹尼聽完轉頭看向他的隊副伊桑。哪怕是在經歷了環形陣地上的那次危機後,這倆隊長副隊長依然互相不對付。
「問我的意見嗎?」伊桑低頭掏了掏耳朵,抬頭用西班牙語說:「抱歉,我不是太懂西班牙語。」
丹尼點頭,「我也是。」
兩人終於有一次迅速取得了一致。相對而言,他們都一樣,更願意相信前者。
只不過就算這樣,他們也不能直接站到那一邊去,不能離開這裏。因為這是軍令,而他們是軍人。
憂慮而焦急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的那個身影。丹尼張了張嘴又閉住,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什麼。
「嚓!我永遠不相信他會叛變。更永遠不會向他揮刀。」
委內瑞拉梅里達小隊,名為斯特凡妮亞的女隊員收刀。
她並不是隊長,但她是這個國家目前唯一的s級,因為還在成長中,被當作珍寶呵護着。就在不久前,她曾差點和整個小隊一起,被埋葬在雪峰上。
下一刻,梅里達小隊所有人收刀。
「我也不願向他動手,只是如果他執意衝過來,我們……」小隊隊長嘀咕了一句。
眼前一面是人情,一面是軍令。而他們作為精銳小隊,代表的是背後整支委內瑞拉方面軍。
因為這兩支小隊的舉動,現場猶豫的情緒逐漸蔓延。
「青少校你看,你的朋友們,全都在擔心你……希望青少校能先冷靜下來想一想。」
一名基層指揮人員站出來,開口用中文說道。
…………
另一邊,德尼.阿方斯,埃里克和夏爾正奔跑在去往機場的路上。
橫向的距離不算遠,正好在視線範圍內,他們可以看到這邊第二重崗哨聚集的人影。
「聯盟前線最高指揮應該很快會過來吧?」夏爾有些擔心說:「那樣我們發佈的……」
「我們發佈的緊急指令,難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嗎?營地確實就是遭到了突然襲擊啊。」他的父親埃里克笑起來一下,「聯盟指揮官到了最好,不管出於什麼樣的思考,他們的立場都必須阻止他。」
「然後,他將不得不站在那裏,仰頭看着我們離開。」德尼接話,說完得意地笑着……轉頭看向那個方向,接着感慨說:「多麼值得欣賞的痛苦啊,要是可以,我真想親自向他揮手道別。」
…………
他們是對的,現在應該着急的人是韓青禹。
可是,眼前兩百多人的精銳戰陣,他們殺不穿。就算願意不顧一切去嘗試……韓青禹把目光投向前方,那裏站的是第六軍長刀小隊。
長刀在來的路上就已經知道這裏會發生什麼了,整支小隊從一開始就沒有拔刀。
目光相觸,長刀隊長盧成中往前走了一步,「青少校,來日方長。你的前程……」
這已經是他作為一個蔚藍軍人,能在戰場面對面說出來的,最觸犯軍紀的話了。這等於他認可了韓青禹復仇的邏輯,只是不贊成他現在這麼做。
韓青禹看着他……搖頭。
因為看見他的眼神,盧成中語塞。
「不值啊,青子。」曹敃在隊列里喊了一聲。事情他們都有聽說,也選擇相信,站在韓青禹的立場,既為1777小隊的遭遇感到憤怒,也為韓青禹這樣的衝動擔心。
韓青禹沒說話。
短暫的沉默中,突然開口的人很意外,是吳恤。黑色病孤槍橫亘,這個一向都不說話的人,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開口,認真地,沒頭也沒尾,說:
「我聽說冤死的魂魄,就算去到黃泉,也不肯解脫。」
話可能是吳恤以前從村里老人那裏聽說的。他說到這裏就停住了,後半句因為不知道怎麼表達,沒說出口——他們要給走在黃泉路上的戰友們一個交代。
因為那些人,他們並不是死在和大尖的戰鬥中。
短暫的沉默。
「隊長我們……」曹敃忍不住拉了一把盧成中,這事他不幹了,想走。
「閉嘴……你先給我站那。這是軍令,懂嗎?」盧成中開口小聲喝止。
…………
德尼.阿方斯坐上了直升機,然後埃里克,夏爾。
「爺爺,爸爸,你們看……」夏爾扭頭示意了一下遠處的僵持的人群,有些擔心說:「那些人果然沒有讓步,但是你們說他會不會硬衝過來?!」
硬衝過來嗎?!
「那樣最好,那樣他的愚蠢和魯莽,就會徹底葬送他。」心裏藏着恐懼,德尼色厲內荏說:「前線譁變,沖陣殺人,就算不死,他以後也徹底廢了。」
「而且他將不得不親手殺戮戰友。不,那裏有很多,還都是他的朋友。」這是蓄意的安排,埃里克的嘴角勾起來,笑容陰沉而猙獰,接着說:「當然,更大的概率他會死在他的朋友們刀下。」
其實阿方斯家族所利用的東西很簡單,就是軍人的忠誠和原則,以及他們對戰場軍令一貫的敬畏。
…………
「你們讓開啊!」鐵甲嗚咽,鏽妹突然一聲喊出來,17歲的小姑娘面對這樣兩難的局面,內心反覆折磨,裹帶着巨大憋屈和無助開口。
這讓她的聲音里夾雜了哽咽。
「求大家,讓一條路。」
溫繼飛也開口,那是200多精銳戰友,是不通人情的軍紀如山,他也沒有辦法了……所以他說「求」。
這是曾經在喜朗峰上表現最無畏和無敵的一隊人啊,當他們這樣,全場陷入沉默。人們不自覺轉頭或低頭,因為不敢讓自己的目光跟他們對上。
「好像登機了。」突然有人看着身後方向不自覺嘀咕了一句。
在場的人集體回頭看了一眼。
再轉回來,不約而同看向韓青禹。他剛才一直沒說話,但是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當他開口,就是最後的抉擇。
「我今天必須過去。」
韓青禹終於開口了。
時間就快來不及了,他做了抉擇。右手死鐵戰刀換回直握,說:「請不要攔我。」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韓青禹把左手攤開,「唰拉。」
有東西從他手掌上落下來。
「叮,叮……沙嚓。」
眾人凝神向地面上看去。
那裏,三金兩銀,五枚蔚藍守護勳章,落在雙方之間的沙石路面上。
嵌有死鐵的勳章分量不輕,五枚勳章有的撞上石子,有的嵌入泥土。
那是他從華系亞全軍大會上帶來的,他在上飛機返回喜朗峰的那個早上提前拿到這些勳章,之後因為一路匆忙,甚至沒來得及想到好好收起來。
又因為這最後一天一夜的血戰,此時落地的勳章,每一塊都被血染。
那看起來髒兮兮的,就像他們四個人連夜歸來後還未及換下的作戰服,到處是幹了的血痕。滲血的繃帶纏在他們的身上,手臂上。
「蔚藍,華系亞方面唯一目擊軍團,第九軍,第1777小隊,韓青禹……今天將功鋪路,請各位戰友讓一條路給我走。」
他說他想用一身功勳鋪路。
三枚金質,兩枚銀質。這是面前這個人在短短一年多時間裏,為蔚藍立下的戰功,那是多少人可能終其一生都得不到一枚的蔚藍守護勳章,是他用一次次流血搏命換的。
他還有喜朗峰上的赫赫戰功未記。
人們在這一瞬間意識到:直到這一刻,他都還自認蔚藍戰士的身份。但是,這大概也已經是他最後的堅持了。
這是請求,也是勸告,是the青少校最後的決然。
勳章落地,如果鋪不開一條路,就讓風沙埋了它們。
「如果一個人這樣的功勳,都換不來今晚一條路走。我覺得他做的一切,真的不值。」
一瞬間眼眶通紅,斯特凡妮塔用英語說了一句,抽了抽鼻子,直接轉身就要走。但是馬上被她的隊長和副隊長,死死攔住了。沒有人敢帶這個頭。
因為這番爭執,場面短暫混亂了一下。
嘈雜聲中,「唰……叮!」
又是一金一銀兩枚染血的蔚藍勳章,落在路面上。
吳恤沒說話,收回攤開的手掌,緊緊握住病孤槍。
「叮!」鐵甲手中銀質勳章落地。因為獎章運一直不好,鏽妹只有一枚,銀質,但是她其實可能是四個人里最珍惜蔚藍勳章的那個,這枚勳章,她本想拿回家給爺爺看的。
「唰,嚓……」
右手還傷着,溫繼飛收回他唯一能動的左手,接着俯身撿起來剛剛放在地上的死鐵直刀。這是一個骰子,在過去一年裏拿到的,兩枚銀質蔚藍守護。
勳章落地,一枚直接嵌入沙土。
另一枚打着轉兒蹦躂着,滴溜溜快速往前滾,劃着蜿蜒的弧線一直滾到前方前列小隊面前,才最終倒下,磕在一塊光滑的石子上。
「叮……」
聲顫。
沉默。
風吹過,沙土被捲動,覆在那些勳章上。
「走了。」
突然一聲,白色板擦隊長衛疆收刀,然後揮手,直接帶着手下隊員轉身往旁邊走去。
一旁的指揮人員張了張嘴,最終放棄了。
「哪怕是你救了我們全隊的那天,衛某人都沒有像今天這麼佩服過。」一邊走,一邊衛疆對韓青禹說:「可惜沒請你來我們白色喝過酒。」
長刀小隊,盧成中回頭看一眼曹敃,再其他隊員,「愣着幹嘛,走啊。」
曹敃跟着走了幾步,走到路邊站住,「不看看嗎?盧隊,我想留下看看!」
盧成中猶豫一下,「那你走慢點不就行了?!」
「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吧?!」斯特凡妮亞甩胳膊,朝自家隊長吼了一句,掙脫,而後轉身招呼身後本就蠢蠢欲動的隊員們一起離開。
奇琴伊察也走了,一邊走,丹尼和伊桑還一邊招呼旁邊的小隊一起。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小隊自然無須也不會再堅持,就算是阿方斯家族安插的人,阻止不能後,一樣不敢那麼明顯的留在那裏。
不知不覺,天光已經又明亮了一些,朝霞出現在天邊。
遠處,直升機螺旋槳開始轉動的聲音傳來。
近處,沙石路面上銀色和金色蔚藍勳章鋪路,200人精銳戰陣分兩面散開,在韓青禹四人身前,讓出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