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庭滿落花春寂寂

    .

    「今天下雨了？」

    「嗯，早上下過一會。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噢」黎家阿婆想了想：「那門口那兩顆樹上的桃子要熟嘍。」

    「嗯。」看着阿婆滿臉的皺紋，江又靈心軟了又軟：「明天去幫你摘。」

    「那記得送幾個給苗苗和劉老頭嘗嘗。」

    「......好。」

    「哼哼......那老聾子又大清早放曲兒吵你了吧？」

    「......」

    「又被我說中了。」老婆婆臉上有些得意：「但你還是得去，這回又是托人家苗苗給你請的假吧？」

    不待江又靈說話，她竟又有點失落起來：「哎呀......這說起這曲兒來啊，平日裏聽着嫌它吵，這一兩天不聽的，反倒還有點欠......」

    「你說這人啊，是不是天生的賤？」

    「......」江又靈有些無可奈何：「不吵，那些曲子......我也喜歡聽。」

    黎家阿婆都給他逗笑了，哪個年輕人會喜歡這些東西。

    這孩兒又是在安慰她。

    「哎呦，可惜這醫院裏聽着擾人，不然我倆都愛聽，肯定得把我的收音機捎來。」

    江又靈並不在意。

    「真的，我都聽會了，你想聽什麼，我唱給你聽。」

    阿婆噎了一下。

    沉默半晌，試探道：「牡丹亭？」

    他往後退了點椅子：「可以。」

    江又靈坐在那兒閉上眼睛，像是思索了就那麼一會兒，然後睜眼，深吸一口氣，開腔便唱。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少年的聲音清朗而溫柔，病房外漸盛的陽光落在他身上，黑色的髮絲也仿佛融進光里，那雙淺色的眼眸，一時之間顯出蜜糖般濃郁而溫軟的鎏金色，他低垂着睫毛輕輕唱着崑曲，場景美好的仿佛可以入畫。

    春意漸濃，天上起了一陣風，有葉子晃悠悠的掉落。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

    「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說用的是門不對板的少年音色，可若是拿着收音機來對比，就能發現，他調兒同那杜麗娘竟然分毫不差。

    海棠正眠，黎家阿婆先前耗的精力有些多，這會兒聽着聽着，瞌睡也跟着來了，正好的春光里，漸漸地瞌上了眼。

    ......

    「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安翔。」

    「吾與君兮齊速，導帝之兮九岡。」

    三五個清稚的童聲，一絲不苟的唱着調子古拙的歌謠。

    似遠似近的在澗里迴蕩。

    當江又靈睜開眼，看到面前漆黑的桌案，與散落的捲軸時，他已經相當淡定了。

    少年轉過頭，鬢邊純淨到近白的金色長髮滑落下來，盤墜在繁複的衣襟上。

    他緩緩站起來，寬大繁複的袖袍重重疊疊的落下，光整的不見一絲褶皺，從膝上滾落到一旁的捲軸間，金色的字跡熠熠生輝。

    當他緩緩走到門千，靜默的光影從紙窗外投進來，落在精美的織理上，搖曳間仿佛閃動着金色的光。

    「君侯大人這次回來會呆多久？」案下悄悄爬出一隻壁虎似的妖怪，小聲問道。

    「不知道。」筆筒中鑽出一隻小小的猴兒，竊竊私語：「有生之年又能見到君侯大人，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小精怪或許不曾知曉，這裏的任何聲音，都逃不過江又靈的耳朵。

    雕花雅致的門扉順着他的目光自行打開，尚且年幼的君侯緩緩走到門外。

    案邊的銅座上，燭影里繚繞出虛幻的煙氣，匯成玉身霓裳的美人，香鬢如雲，霞裙月披，輕輕的警告：「不可妄言君侯大人。」

    美人流盼如秋水的眼，略帶愁緒的望了一眼門扉，身形輕輕隨着煙靄消散，不見蹤影，屋子裏只餘下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

    小妖怪聚都安靜下來，悄悄潛回容身之處，空蕩蕩的屋子重歸寂靜。

    單薄的少年在迴廊上坐了下來，金白的長髮散落在鋪陳的衣擺里，流瀉在棕紅的地板上，層疊蜿蜒，他腳下，美玉堆積的山石間，幽游的雲在流淌。

    江又靈將視線投注到遠方，那裏是一片寧靜的水面，水清澈到極致，反而映透出天穹之上，仿佛流動在歲月里的光，奔流紅霞里，荒涼的流雲梗隔天河，升起火光，燃出烈烈的紅，一時間天水一色，如同整個天地...都籠罩在流溢的黃昏里。

    水中立着一顆巨大的鳳凰木，水淹沒了樹幹，只露出紅花盈樹的冠，梗隔在天地之間，猶如焚盡所有的火，朵朵血色的鳳凰花漂浮在水面上，暗香浮動，四下流散，竟有種異樣素淡的溫煦。

    江又靈坐在迴廊上，檐下銀串玉的風鈴，叮啷響了一陣，飛舞的眼前的瑩塵染上了天邊微紅的霞光。

    他看着紅到淒艷鳳凰花樹，空蕩蕩的心底，莫名湧出一陣陣的悲涼，低低的呢喃：

    「又是這個夢......」

    有隻長着角的虎，從遠處的山石躍來，

    ......

    雨下了一夜，黎家阿婆睜開眼睛的時候，江又靈正趴在床頭睡得深沉。

    她側過臉，眯着眼看少年的臉，嘆了口氣。

    「這孩子...怎麼睡覺也在哭？」她啞着聲，吃力的伸手，摸到少年臉龐的一瞬間，她的眼角也跟着滲出淚來。

    「我的阿靈啊......」

    她一邊默默地掉眼淚，一邊用粗糙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給她的小孫子擦臉。

    她的胳膊沒有力氣，檫得一下輕一下重。

    江又靈漸漸的醒過來。

    還有些迷迷糊糊的：「阿婆......？」

    他下意識抹了把眼睛，摸了一手水漬。

    才發現不對——臉龐濕漉漉的，眼睛像沒了閘的龍頭。

    他竟是在夢裏流了滿面的淚。

    他條件反射的摸心口，感到一種難言的悲傷。

    江又靈再次努力的回想，卻發現什麼也不記得，連殘餘的印象也一點點被格式化。

    心臟一下一下急促的跳動，像是缺了什麼……他又開始感到莫名其妙的悵然。

    他抬頭，看到阿婆的臉，卻一下子回了神：「阿婆......你怎麼也哭了？」

    「我不喜歡你哭，」老人紅着眼眶，臉頰輕輕的發顫：「阿靈以後多笑好不好？」

    「......」江又靈呆了一下：「嗯。」

    然後補充了一句。

    「你也一樣。」

    誰也不想看到對方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