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忘不了

    天邊日頭漸沉，昏黃餘暉愈加黯淡。

    終於，太陽沉入天邊遠山，餘暉被擋了個乾淨，卻另有一抹皎潔高升，向着大地灑下瑩白柔和的光芒。白天的喧譁歸於黑夜的寧靜，這多事的一天終是落下帷幕。

    石桌石凳之上，無人無獸；椴樹樹幹之側，有人倚坐；椴樹枝丫之間，有獸趴臥。

    剛才還在埋怨夜毀壞石凳的荒古魂，此時卻是直接棄了石凳，坐在了地上。

    所幸夜經過方才一陣折騰，也沒那心力去和荒古魂嗆聲，這才有了現在的清靜，

    荒古魂抬頭仰望，目光穿過層層枝葉阻隔，窺見了夜空中的點點星光。星空還是那片星空，但是今日的荒古魂與昨日相比，卻是少了些茫然，對接下來的路也有了大致的規劃。

    「吶！一念，今日我看到了，......依舊閃耀在這世間呢。」荒古魂目光迷離，右手搭上左臂的絲質護腕，食指輕輕敲擊護腕上的劍型標記。

    似有似無之間，護腕上的劍型標記輕顫，似是回應着荒古魂。

    「若真的道存人在，你說該有多好。」荒古魂低聲呢喃，眼中可見晶瑩：「為何偏偏就要有一個例外呢？」

    隱有劍嘯，穿過虛無之隙，響徹於荒古魂耳畔。

    「我想忘，但又如何能忘？如何敢忘？」荒古魂低頭，眼中晶瑩滑落，在衣衫上濺出一道濕痕。

    猛地，荒古魂按住了胸口，手上青筋暴起，胸腹的衣衫被攪得凌亂。

    「好痛！真的好痛！」

    一道鮮紅劃痕浮現，從荒古魂的左肩一直拖曳到右腹，這曾是他的驕傲救贖，現在卻變成了他的心傷枷鎖。每當憶起，那一瞬的疼痛都會直入靈魂，讓人發顫。

    劍嘯之聲急促入耳，荒古魂的情緒稍稍平復，鮮紅劃痕緩緩隱去。

    一切，暫歸平靜。

    「吶！你說我是不是有病啊！」荒古魂輕撫胸口，言語帶着些輕佻，眼中卻是深沉不改。

    傷是真實存在的傷，但卻是屬於過去的刻印，本該消磨在歲月之中。但荒古魂不願這傷痕褪去，硬是將這傷刻在身上，融進魂里，永伴相存。

    劍嘯輕緩，似是安撫。

    「說到底，還是得怪你這個膽小劍。若你真靈尚在，我早就找上那個膽敢算計我的混蛋，把他切片了，哪還用像現在這般畏畏縮縮的，整天胡思亂想。」

    「吟！」一聲劍嘯，荒古魂應聲而倒。

    願這坑貨，今晚能有個好夢。

    夜空繁星閃爍，愈加沉寂空靜，而在縣衙後堂之中，卻是人聲不絕。

    「查到風羽子的行蹤了？」卒玉溪茗了口茶水，抬頭問道。

    「已經查清楚了。」顧聞玄點了點頭，繼而開口道：「方才我通過鑒音台和萃華、桐華、揭華三城的縣丞取得聯繫，從桐華城縣丞的口中得知，風羽子目前就在桐華城縣尉的住所。」

    鑒音台，一種遠距離傳遞訊息的手段。由數十種珍貴玉石搭建，其上佈置有『傳音』、『寄影』、『升靈』等十餘種法陣，用上一次便是上百靈晶的消耗，三華城明面上的鑒音台不超過一掌之數，其中更是有兩個屬於宗煌官方。

    每一處鑒音台都有着特定的編碼，只要修者站上鑒音台，再將充足的靈晶放入鑒音台的納靈處，就能和一府之地的任何一個鑒音台進行通信，這種通信保證是音畫同步，如同面對面的交談。

    然而，如果通訊距離超過了一府之地，那就只有府城裏的大型鑒音台能夠辦到了。

    另外，鑒音台多是為了勢力內部通信所建，不同的勢力有着不同編碼方式，可以說每一個鑒音台都是獨一無二的。而且，也因為鑑音台多為內部通信，所以每一個鑒音台都有着專人看守，倒是不會出現這邊請求通信，另一邊無人回應的情況。

    先前卒玉溪之所以沒有通過鑒音台召集各城縣尉，是因為鑑音台雖然可以做到信息傳遞，但卻無法做到有效的監督，真有人想要不聽調令，完全可以藉故推脫、拖延，遠不如壽蘊和一個個地去通知，督促他們前往三華城。

    「桐華？我原以為會是揭華。」卒玉溪放下茶水，站起身來，順帶踹了一腳犯迷糊的孟子晉：「隨我到院子裏坐坐吧！」

    月色皎潔，籠下一層銀輝，映亮了縣衙後院的花草藤木。

    卒玉溪負手而行，壽蘊和一行三人在後亦步亦趨，走到了庭院左側的圓潤石桌旁，剛好坐滿了繞着圓桌排布的四張石凳。

    「風羽子既然在桐華城住下了，那麼桐華城的縣尉儲陽炎應該是已經被他說動了。」卒玉溪眯着眼睛，心中已經有了定論。

    抿了抿嘴唇，卒玉溪手掌在腰間划過，從錯空石中取出一套瓷質茶具，擺上了石桌。

    溫杯、醒茶、沖泡，一氣呵成。

    孟子晉皺緊了眉頭，怒聲說道：「身為一城縣尉，卻甘受宗門之人擺佈，這種混賬東西就該直接拿下才對。」

    對孟子晉的急脾氣，在場幾人都了解得很，是以也沒覺得孟子晉的反應過激。

    宗門的修者，和他們還有補皇閣出來的，本就不是一路人。補皇閣出來的還好些，和宗門的修者雖然互相看不過眼，但也沒到喊打喊殺的地步，而卒玉溪這群人嘛！沒在風羽子第一次相邀入山的時候把他趕出三華，就已經是卒玉溪顧全大局了。

    現在聽聞儲陽炎和風羽子攪合到了一起，幾人心中都有不滿，只是孟子晉表現的最為直接罷了。

    茶水泡好，卒玉溪給在座幾人各倒了一杯茶水，繼而開口道：「這種話在我這說說就算了，儲陽炎不管怎麼說都是補皇閣的人。即使真犯了錯，那也該由補皇閣去處理，咱們摻和進去反倒不美。」

    顧聞玄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縣尊說得對，我們和補皇閣雖然偶有爭執，但到底同源同根，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的。要真像子晉你說的，直接扣了儲陽炎，到時候上頭又該鬧起來了。」

    「他這種莽貨就會圖個嘴快，哪裏想得到那麼多。」壽蘊和揶揄道，繼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誇讚道：「縣尊的茶藝越來越高明了。」

    等到飲完了杯中的茶水，壽蘊和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孟子晉和他身前的茶杯。

    側坐一旁的顧聞玄明白了壽蘊和的意思，不禁失聲一笑，繼而調侃道：「子晉吶！你是嫌縣尊的茶水不好喝嗎？為何到現在還不曾一飲？」

    「嗯？」卒玉溪來了興致，故作嚴肅地皺緊了眉頭，一臉審視地看着孟子晉。

    被三人這麼直勾勾地盯着，孟子晉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手掌艱難地向着茶杯移動，滿臉的僵硬笑意。

    「我喝，我喝就是了。」

    經過一番掙扎，孟子晉不情不願地端起茶杯，遞向嘴邊。

    茶水還未入口，孟子晉就已經滿臉的糾結，仿佛裝在杯中的是某種可怕事物一般。

    淡綠色的茶水碰上嘴唇，浸入口齒之中，一瞬的苦澀讓孟子晉恨不得噴出，再喝上一桶烈酒來漱漱口。但是感受到身側幾人不懷好意的目光，孟子晉只能狠下心來，將嘴裏的茶水一口咽下。

    那神情姿態，簡直就和飲下鴆毒差不多了。

    卒玉溪的茶水真的苦到這種程度了嗎？當然不是，孟子晉感覺到的苦澀純粹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對孟子晉來說，除了酒之外的所有飲品都是苦的，就連水也不例外。

    如此酒痴，簡直到了瘋魔的地步。

    卒玉溪拿起茶壺，給壽蘊和以及顧聞玄把茶杯添滿，又給自己續了一杯，繼而直接放下了茶壺，倒是放過了孟子晉。

    「下次能不能別再喝茶了，我是真的喝不慣。」

    「區區茶水，也能難住我們的孟大修士？」

    「我們陪你喝酒，你卻不配我們喝茶，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若你今日再陪我們喝上幾壺茶水，以後自然也就不用再喝了。」

    言而總之，總而言之，卒玉溪三人的話概括起來就是『不行』兩字。

    「......」孟子晉無奈，摸了摸腰間，卻是空無一物：「縣尊老大啊！我這禁酒令可不可以再緩緩，明天再執行。」

    「這件事，免談。」卒玉溪搖了搖頭，直接拒絕道。

    「酒雖然於你修行大有裨益，但是凡事都要有個度。你在萃華也就罷了，現在到了三華，我們肯定是要看着你一點的。」顧聞玄看向孟子晉，認真地說道。

    「禁酒一個月，一個月啊！」孟子晉哭喪着一張臉。

    「一個月就一個月，就當把你以前多喝的在這一個月找補回來一些。」

    看着眼前情形，卒玉溪抿了口茶水，心中一片安逸，眼中也是笑意盈盈。

    「正好這段時間也無事，你這莽貨就在三華好好呆上幾個月吧！」壽蘊和嬉笑道。

    「無事？但願無事吧！」顧聞玄嘆了口氣，說出的話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今日來的那位嬰境體修，是準備在三華暫居還是這幾日就離開？」

    「應該是暫居一段時間。」卒玉溪苦笑着應道。

    顧聞玄話里的深意，卒玉溪自是明白的，但是就算明白了，他也沒什麼好的解決辦法。

    夜不管是死還是被抓，都會引來幽影猞猁一族的『前朝故老』，而現在夜雖然無事，但卻被荒古魂降服，這同樣是幽影猞猁一族不能接受的。

    如果荒古魂只是在三華呆上兩三天，那麼三華自然不會有事，反之如果荒古魂是暫居三華，那麼幽影猞猁一族要找荒古魂的麻煩，必然會來到三華縣。

    這樣一來，風羽子倒是兵不血刃的達成了目標，將幽影猞猁一族拖入了三華之中，而卒玉溪等人卻是麻煩了。

    然而，即使明知接下來三華必起波瀾，卒玉溪還是無法擅動。

    還是那句話，在不明白荒古魂的具體意圖之前，盲目上稟只會引起一連串的後續，反而有可能把水攪得更渾，還不如暫且靜觀其變來得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