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蟄

    初春時節，河邊柳樹已然抽芽，遠遠望去好似青紗曼舞翠玉琳琅。不遠處，十幾隻山羊正在悠閒的啃吃青草，這時節的草地已見青翠，乃是天地織就的地毯。而在更遠處的小山坡上，一個穿着粗布麻衣的清秀少年盤腿而坐，身旁放着一條趕羊用的鞭子，這鞭子手柄是一杆四尺來長的竹竿，一頭拴着兩尺來長的麻繩。

    少年閉着眼睛，讓自己呼吸儘可能的平穩綿長。片刻後，少年猛然睜開眼睛，一躍而起，開始打拳。他的拳路毫無章法，卻是虎虎生風，拳腳並用直如行雲流水！按照少年的想法，自己這叫做無招勝有招，已然是拳道宗師的境界。而若是懂些拳術或是修行中人看到少年打拳，則會準確無誤的看出來，這少年的拳路正是名滿天下無人不知的街頭流氓打架鬥毆專用的王八拳！

    打完「整套」拳的少年做了雙手下壓的姿勢，長長呼氣，而後朗聲問道:「老夫這鐵臂無敵神拳如何？」除了山坡下偶有幾隻山羊輕咩之外，毫無應答。少年卻像是聽到無數讚揚一般，輕輕點頭，而後仰天長嘯:「無敵於天下，無敵於天下啊！老夫，甚是寂寥啊！」

    更遠處正在辛勤勞作的幾個農人，望着山坡上那個少年，紛紛嘆道:「這孩子，又在發癔症了。」「真是可憐的孩子啊……」

    少年自然聽不到農人的話，就算是聽到了，他也只會把頭一甩，輕蔑的說一句:嗬，凡人！這個自稱無敵於天下甚是寂寥的少年，自然不可能是真的無敵神拳，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而已。少年這種沉迷於自己的幻想，卻對真實世界露出一副「你們這些可憐又可悲的凡人」的樣子，人們稱之為發癔症。而在另外一個平行時空的人類世界中，有人發明了一個詞專門來形容少年這種症狀:中二病。

    「唔，」少年自言自語道:「元氣消耗不少，看來我得好好休息一下。罷了罷了，讓你們這些妖魔鬼怪逃過一劫。」說完，少年躺在草地上，沐浴着和煦的陽光，漸漸進入夢境。

    在少年睡着的功夫，本來萬里無雲的晴朗天氣，漸漸有雲層遮天蔽日，而後滿天烏雲。眼見變了天，農人紛紛收拾東西回家，雖說春雨一般不大，但還是該回家收衣服。

    春寒料峭，凍殺少年，一陣涼風吹醒了少年郎。

    少年坐起來揉揉眼睛，望着已經變色的廣闊天地喃喃道:「沒想到我睡了一覺就變天了，嗬，肯定是我睡覺時無意間散發出了強大的氣場！」少年臉色突變，猛的站起身來:「不對，這是妖魔作祟！嗬，竟然趁我睡着後現身，莫非是想偷襲我？哼，好，且容我推算一下，到底是誰敢來送死！」想到這裏，少年伸出雙手，煞有介事的十指掐算起來，片刻後，少年做出一副恍然模樣:「原來今天是驚蟄啊！」

    驚蟄節氣，春雷初動，蛇蟲破土，萬物復甦。每年的驚蟄日，都會有第一聲春雷炸響，伴隨着絲絲細雨，喚醒蟄伏了一個冬天的萬物生靈。

    少年道:「趁着沒下雨，趕緊趕着羊回去，晚了可就又要挨罵了。挨罵其實還好，就怕那王八蛋的管事不給我吃飽飯。」在幻想中無敵的鐵臂神拳，在現實中依舊要為吃飽飯發愁啊！

    少年從地上撿起鞭子，靈機一動，一個全新的想法出現在自己腦海里。只見少年嘿嘿兩聲，拿着竹竿朝烏雲密佈的天空一指，昂然道:「我本是天下無敵的大劍仙，卻被大妖王用奸計封印了力量！今日，便借這春雷破開封印，我當一飛沖天！」

    天上烏雲翻滾，卻並未有驚雷落下，少年一直保持着那個姿勢，沒有動彈。

    又過了一會兒，依舊沒有雷光，少年的胳膊都有些酸了，「怎麼還不打雷？難道讓我一直這麼站着？」少年又自言自語道:「對了，聽村里老人說，打雷下雨的時候不要站在高處，會被雷劈的！」少年四處打量一下，我現在站的挺高的……一念及此，少年那握「劍」的手不由得抖了兩下，然後悄默默的往山坡下挪了幾步。少年碎碎念道:「雷神電母，各路神仙，你們可保佑我不要被雷劈到啊，我就皮這一下！我向你們保證，我就皮這一下，以後再也不皮了！」說完，又向下默默挪了幾步。

    天空愈發陰沉，偶有陣陣低沉的雷鳴穿破雲層，迴蕩在天地間。天地之威能，萬物生靈莫不臣服。

    少年咽了口唾沫，是不是不等雷來，趕緊跑回家才是明智的？當少年這念頭剛冒出來，天上立刻一道驚雷落下，精準的擊在竹竿上！身體一陣顫動之後，少年倒地不省人事。

    遠處的小鎮子裏，聽到這聲雷的人無不驚訝，今年的雷也太響了吧？

    說來奇怪，這看似要下一場連綿春雨的烏雲，竟然在那一聲雷過後漸漸消散，名副其實的雷聲大雨點小。眼看着又變成了晴空萬里，少年卻依舊躺在地上，看上去如同睡熟了一般，除了那根竹竿已經變成了焦炭之外。

    少年身體看上去無礙，但是在他腦海深處卻是波濤洶湧驚濤駭浪！在他腦海中，無數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場景來回閃過，其中有陰森恐怖的魑魅魍魎，有幻化人形蠱惑人心的妖魔鬼怪，也有仙風道骨的仙家修士，有救苦救難的耄耋老僧，有羽扇綸巾的風流儒士，更有御劍凌空穿破雲海的劍仙！

    那些就連每天都在幻想的少年也絕對幻想不到的神奇畫面充斥着他的腦海，讓他那小小的腦袋頭痛欲裂！就在這時，一個蒼老卻溫和的如同春風的男聲在他腦海中響起:「還不醒來。」

    少年猛的睜開雙眼，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坐起來後，少年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而後勃然大怒，站起身來指着天空怒罵道:「至聖老頭兒你給我出來！你大爺的，竟然敢玩我！」

    「屎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喚醒少年的那個醇厚嗓音笑道:「你有什麼好玩的，我又不喜歡男子。」

    少年周圍空無一人，這聲音自然不在旁邊，而是直接在少年心頭響起。時有修為高深的仙家修士，可傳音萬里直抵人心，此便為「心聲」。

    少年依舊望着天空，破口大罵:「少跟我貧嘴！老子是要重生到三千年前，可是這裏是什麼鬼地方？！既然是你把我叫醒，肯定就是你在給我搗亂！」

    那聲音道:「這裏，確實是三千年前。」

    「放屁！」少年跳着腳叫道:「三千年前，我乃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帥到沒朋友的美少年！而且是正在被宗門全力培養的絕世天才！可是現在呢，老子在放羊！」

    那聲音並不惱怒，依舊平靜說道:「絕對沒錯，這就是三千年前。」

    「不可能！」少年斬釘截鐵的說道:「我還能不記得我自己三千年前什麼樣？」少年突然有所明悟，恨恨道:「我知道了，肯定是騎牛的那傢伙從中作梗！當初我說要回到三千年前的時候，他就從中阻撓，這次肯定是他壞我好事！好你個騎牛的，等老子重返天界，一定要宰了你的牛！」

    那聲音哭笑不得的道:「我雖然也想吃他的牛，但是，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個屁！」少年張牙舞爪，已經有些癲狂的叫道:「騎牛的敢玩老子，老子就得跟他拼命！還有你個老窮酸，竟然不幫助我，也不是個好東西！虧我還老請你喝酒，一點道義都不講……」

    少年罵罵咧咧不停休，那聲音的主人就算脾氣再好，也有些受不了，只好輕聲道:「靜」。

    隨着「靜」字聲起，少年瞬間閉嘴，也不再是那副癲狂模樣，而是跪坐在地上，像是認真聽先生講課的好學生。

    那聲音嘆口氣，說道:「小子，我知道你對現在這狀況有些難以接受，但是，我必須告訴你的是，現在確實是你想要回去的三千年前，而你真的是你，這就是現實。現在你這兩世的記憶應該已經融合，你可以好好回憶一下。」

    少年已經變得心平氣和，按照那人的說法，仔細想了想，突然愣住了，這個放羊娃的名字，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樣:王遇。少年又走下山坡，借着河水看了看自己的模樣，竟然真的是自己那張英俊瀟灑、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帥到沒朋友的臉！名叫王遇的少年終於相信，那老窮酸真的沒騙自己。於是，王遇問道:「為何會是這種情況？」

    那被叫做老窮酸的聲音嘆道:「天譴。」

    「天譴？」王遇疑惑道:「為何我會遭此天譴？」

    那人終於有了些生氣，冷哼一聲，說道:「還不是因為你非要顛倒乾坤，讓時光倒流至三千年前！哼，你真當那邈邈大道是軟柿子，隨便你怎麼鬧騰都無所謂？我們早就跟你說過，世人都說修道成仙乃是逆天而行，事實上，修仙不過是小逆，甚至可以說，那本來就是大道允許的行為。而你所做的顛倒乾坤時光倒流，那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當初我們三個對你百般勸誡，你卻根本不聽，因此，才招來這天譴。」

    王遇摩挲着下巴，「原來如此，不過，這天譴也沒什麼嘛，不就是讓我變成了一個放羊娃而已嘛，假以時日，我還是修仙問道。」

    那人苦笑一聲，道:「哪有那麼簡單，這天譴可不是只降臨在你自己身上，而是無論天上天下，都跟着你一塊遭了天譴！」

    「怎麼會這樣！」王遇驚訝不已，原本被儒家「靜心得意」不二法門強行平復下的心境再次波瀾起伏。

    那人道:「你讓時光回溯，那必然不會是只有你自己的時光，而是讓整個天下一起。那麼，天譴自然會降臨到整個天下。」

    「這麼說，」王遇皺着眉道:「我一不小心，就坑了整個天下？那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那人沒好氣道:「情況遭的很，妖族已經佔據六洲。」

    「六洲！」王遇心頭巨震，天下九洲，妖族已佔其六！王遇又問道:「那你們幾個老傢伙是幹什麼吃的？為何不出手挽回局面？」

    那人苦笑兩聲，說道:「你當我們天上能避開天譴？現在我們是真正的自身難保，那還有能力去管天下。況且，自天譴降臨時，天上天下便被強行分割，天上神仙很難插手天下。」

    王遇嘆口氣，望着遠方，「看來，還是得讓我來拯救天下啊！畢竟，除了我這個天上天下皆無敵的大劍仙，誰又能扛得起這麼大的擔子。」

    「狗屁！你撐死了就是戴罪立功而已，」那人道:「真正拯救天下的另有其人，只不過天機遮掩，我們推算不出來。」

    王遇點點頭，「最後一個問題，她呢？」

    那人知道王遇問的是誰，但是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道:「能找到你，已是萬幸。」說到這裏，王遇自然明白其中含義，不過那人又接着說道:「雖然個人命運已經改變，但是上一世遇到的人，應該有很大概率再次交集，不過方式可能有所不同。」

    「那就夠了！」王遇笑道:「這一次，我不會再錯過她！當然，再順手拯救個天下吧！」

    「你那叫戴罪立功……」那人笑了笑，說道:「我也沒時間再跟你說那麼多了，最後有兩句話告訴你，是騎牛的和養鳥的讓我轉告你的。騎牛的說:萬事皆有天定，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嗯，這確實是騎牛的喜歡說的話。不知道養鳥的說的什麼，那傢伙說話最喜歡雲遮霧繞，讓人想不明白，這一次最好說的通俗易懂些。

    「養鳥的讓我告訴你:干你大爺！」

    哦，這還真是通俗易懂啊！

    那人最後笑道:「王遇，可不要半路夭折，我可還在天上等你喝酒呢。」

    王遇站在山坡上，負手而立，剛才還是喜歡做夢的放羊娃，現在已經是重生的大劍仙，氣度風采已經全然不同。

    幾日後，村里人就沒見王遇發過癔症，有好奇之人問他:為何不再打那什麼無敵神拳？王遇說:那等小孩子玩的東西，我早就不玩了。眾人很是欣慰:這孩子終於正常了！結果王遇又說道:我現在改練劍了！

    眾人:這孩子怕是病入膏肓，已經無藥可救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