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劍客。我從小跟師父在山上學武，期間從未下過山。十八歲那年，師父在後山救了一隻奄奄一息的綠眼狐狸，雖然師父知道它是不祥之物，但這隻綠眼狐狸頭靠着師父種了幾十年從未開花的曇花邊上，綠眼狐狸的血滴在曇花上，瞬間開出了耀眼奪目的花朵。師父驚艷於花的美麗，嘆了口氣說這恐怕就是他命中的劫數。師父把綠眼狐狸帶到裏屋，給它包紮好傷口，敷了藥，綠眼狐狸盯着師父看了半天。第二天，綠眼狐狸似乎好多了，突然闖進來幾個拿着刀的獵戶，還牽着四條獵犬，他們問我們有沒有看到一隻受傷的綠眼狐狸，領頭的大鬍子說那隻綠眼狐狸在村里傷了一個人，他們追了幾天，根據獵犬的指引找到了這兒。師父說沒有看到，大鬍子冷笑幾聲，說他的獵犬不會搞錯的，如果不交出來他們回去沒法交代，留着綠眼狐狸以後肯定會為害人間。師父執意不交出來，大鬍子見來軟的不行就拔出刀猛地劈了上來，一出手我就知道他們根本不是獵戶，是有些手段的高手。我拔出師父給我的「龍泉」寶劍上前擋在師父面前，以師父的手段，就算這三個人本事再高打個平手還是綽綽有餘的，但師父似乎覺得理虧，始終不敢太過用力的反擊，我們兩個人在對方夾擊之下漸漸落了下風，突然那四條獵犬瘋了似的衝進綠眼狐狸待的裏屋，師父立即追上去，後背被一個人砍了一刀，師父頭也沒回的衝進屋裏將四條獵犬亂劍刺死，再看綠眼狐狸似乎已經痊癒了，卻淡然的看我和師父跟那三人打的不可開交，綠眼狐狸的眼神很詭異，師父被綠眼狐狸看了一眼方寸大亂，完全招架不住對方，一連被砍了三刀，我右手也被砍的鮮血直流，我拼盡全力把那三個人打倒在地，他們渾身被鮮血浸透了，我回過頭看一眼師父，突然發現那隻綠眼狐狸嘴裏叼着已經枯萎了的曇花，放在師父的臉旁，曇花沾了師父的鮮血，又重現初開時的妖艷，師父迷濛的看了眼綠眼狐狸，又看了眼曇花就閉上眼睛，死了。綠眼狐狸叼着妖艷的曇花，頭也沒回的飛也似的跑出了屋子。我滿含淚水的把師父安葬了，把那三個人屍體也丟到後山的山谷里。搬屍體的時候，從那三個人衣服里掉落了幾瓣早已枯萎了的曇花花瓣，被一陣風吹起，飄落到了山間，這時我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狐狸的嚎叫，我回過頭，遠遠地看到一隻綠眼狐狸站在對面的山頭，過了一會兒不見了。
任何行業都有祖師爺，比如木匠的祖師爺是魯班，醫生的祖師爺是神農，長跑遠動員的祖師爺是夸父。而劍客的祖師爺是刑天，刑天舞干戚，猛志固長在。這個說法是我師父跟我講得，但他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個劍客，我也不知道他具體的身份是什麼。我打小就在山上跟師父學藝，他就像疊嶂的山巒之間的團霧，我只看見了表面的雲霧繚繞，卻永遠不知道深處的廬山真面目。師父也並沒有教過我具體的武功，因為他說所有的門派、招式都已經被金庸、古龍之流寫盡了，我們再講具體的門派或者招式，容易落入窠臼，也可能侵權，讀者也會看膩了。所以我們乾脆不講我們具體門派，夫唯不爭，故萬物莫與之能爭。我們不說具體的門派，所以到時候可以不要臉的說我們什麼功夫都會。人生有時候怕得不是沒有劇本，怕得是有劇本但不按照劇本來。
我的師父名諱叫柳無名，他每天起床洗漱完之後頭一件事就是打坐參禪。他既不是佛家弟子也不是道教中人，他一直說他求得不是得道，而是如何努力的忘卻往事。追悔往事給人造成的傷痛比任何兵器或者敵人都要致命，難以癒合。但他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他追悔的事情是什麼，就像他從來沒有告訴我他的真名叫什麼。柳無名只是他的代號，就像他喜歡給山頂的松樹取名叫雅雯，聽起來就尷尬。師父老了，但他也死了。他的死就像一個句號，給他還沒有完結的人生潦草對的寫上了結尾。我的人生卻由此化了一個破折號，我是時候下山去尋找更多的未知了。我在屋裏收拾師父的遺物，無他，一張床，幾條被褥，幾件都快看不出原來色的衣物，幾本幾乎翻爛的書，和一柄「龍泉」寶劍而已。嚴格來說這柄「龍泉」寶劍不算遺物，師父早已贈予了我，劍的把手已被他摩挲的鋥亮，就像他的往昔充滿光彩，但他害怕他年老力衰駕馭不了「龍泉」寶劍了，所以在我十八的時候把劍給了我，沒有任何儀式感。在他看來這就像流逝的時間，就像生老病死的交替，很自然的就交由我來運用「龍泉」寶劍了。我翻過師父留下的幾本書，書名雖已模糊卻還隱約可見。其中一本叫《綠眼狐狸考》，我粗略翻了幾頁，書的大概內容是講綠眼狐狸是一種生性狡詐，能幻化人形的靈物，以及如何識別偽裝成人的綠眼狐狸，如何誘捕綠眼狐狸。我草草翻了幾頁，又撿起另一本書，書名叫《名劍考》，講得是上古以來各種名劍的鑄造史，以及各式名劍隱藏的秘密，我翻到「龍泉」那一頁，還沒能仔細研讀，突然聽到屋外一陣很低的嘶鳴之聲，我突然反應過來，這似乎是白天聽到的綠眼狐狸之聲，我跳到屋外，目光所及之處，看到月光下立着一隻綠眼狐狸，觀其神，察其色，似乎正是白天那隻綠眼狐狸，它冷冷的目光打量着我，那目光沒有敵意，但也看不出善意。好像要給我一種訊號，我還沒讀懂就聽到山下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喊聲和一片耀眼的火光，我還沒看清來人，只聽他們叫道:「這隻瘟狐狸在這兒，快射。」說着十幾根點着火的弓箭射了過來，綠眼狐狸一下子就躲開了，它消失在黑暗之前又回頭注目了我一眼，我還沒來得及緩過神，發現他們射出的火箭點燃師父留給我的屋子，火苗瞬間就籠罩整個屋子。我想衝進屋裏拿出師父的遺物，已不能夠，我只看到火光之中，那幾本書閃耀出一道奪目的光芒，之後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