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平凡如我

    下午5點，距離聯合超市員工換崗，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前腳剛給抱着孫子的趙大娘，結完一提衛生紙，後腳王一凡就把寫着暫停結款的塑料牌，哐當一聲丟在了收銀台上。

    「李姐！我上個廁所！」王一凡身體向外退，一邊向近處一位身穿藍色工服的胖大嬸，擺起百米飛人博爾特的經典動作。

    王一凡離崗，那些本來排在他工位等待結賬的顧客們，只得紛紛轉到李姐的隊伍後，其中打頭的少婦為此白了王一凡一眼。

    不過王一凡一點也不當回事兒，這算啥，你看人家李姐仍然兢兢業業地忙着掃碼，一點意見沒提不是?

    公共衛生間距離王一凡崗位有段距離。王一凡從口袋裏掏出耳機，塞進耳朵，一路上悠哉悠哉，興奮處還跳了幾下獨特的舞步。

    在外人眼裏，上廁所的路上「張牙舞爪」實在是得意忘形，上班時間離崗上廁所，這叫開小差，被老闆抓到一定炒魷魚。

    不過，收銀員待遇向來很低，年輕人沒有幾個干長久的。超市老闆並不會輕易炒人，反而王一凡很招老闆喜歡。別看他小，今年剛滿18歲，但王一凡在聯合超市，絕對稱得上老員工。

    王一凡高一輟學就開始在這個超市工作，現在工齡已經兩年半了。而且，他收銀技術一流，丁是丁卯是卯，從來沒有收差一分錢。更牛嗶的是，從沒有假幣能逃過他的法眼。所以不能說王一凡得意忘形，頂多算「持才傲物」。

    至於王一凡為啥不讀書了，似乎也沒啥特殊原因。用王一凡長常對親戚朋友解釋的話說，是他自己沒那頭腦，讀書對自己來說就是在浪費錢，自己沒想着以後當大官賺大錢，一輩子平凡着過最好。

    蹲在馬桶上沉思的王一凡，猛吸了一口中南海，他打眼瞧着手腕上的高仿浪琴表，時間5點半，該到崗了。

    抽水馬桶聲響，王一凡在鏡子前整理起髮型，他用水沾濕頭髮做了個背頭，然後對鏡子裏的自己，擺出一個輕鬆的笑容自言自語道：「王一凡，你這輩子就平凡的過吧！」

    過了高峰期，收銀台前結賬的顧客變得三三兩兩。王一凡哼着小調回到崗位，面對推着購物車來犯的顧客，說時遲那時快，轉眼就解決了戰鬥。

    戰鬥結束，王一凡立馬陷入了作為守城大將，無敵可御的寂寞之中。

    看着一旁仍沒有結完款，手忙腳亂的李姐，王一凡心頭忽然升起一種看破人生的憂鬱。

    就在這時，王一凡感覺被人狠拍了下後背。轉頭看，一個披頭散髮，面容粗獷，鬍子拉碴的大叔赫然立在身前。這大叔留着歌唱家一樣的搭肩長發，眼睛小的像一道線，身上穿得是地地道道的中式功夫衫，還是黑色的。

    王一凡不自覺地叫出聲，「啊！」第一直覺，他認為面前這個大叔，應該是來自某部電影裏的上海灘幫派。

    那大叔卻直勾勾地盯着王一凡，一語不發。

    看到這大叔懷裏抱着一瓶散裝二鍋頭，又聞到一股酒味，王一凡深呼出一口氣。想必這是個沒盡興，又來買酒的醉鬼。

    王一凡像往常一樣，接過白酒掃起碼。

    「小子！你不是凡人喲！」

    「嗯？」王一凡抬頭看見醉鬼大叔一臉壞笑，警覺了起來。

    「其實，你是一個靈匠！」醉鬼大叔似乎沒有察覺王一凡臉上的異色，樂呵呵地把酒錢遞給王一凡，又說道，「你自己感受不到嗎？」

    大哥，你喝了多少酒啊？是不是走錯片場了？

    王一凡懶得搭理，結完帳見大叔沒有離開的意思，連忙板起臉高聲說：「歡迎您下次光臨！」推着大叔走出了安檢門。還好大叔沒再賴着不走，要不然，王一凡就得叫保安了。

    下班後，脫掉工服，王一凡從員工儲物櫃裏，拿出輕薄的夾克衫套在了身上。今天工作很順利，與往常一樣，沒有出任何岔子，如果說有什麼事給自己添堵，就是臨下班，遇到的那個酒鬼大叔了。不過王一凡明白，在漫長的生活中遇到幾個二嗶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王一凡戴上耳機，順着員工通道，踏上通往地面一層的電梯，來到地面便徑直走向停車場。像往常一樣，找到那輛經常出現在電視廣告裏的名牌電動坐騎後，王一凡就會一路絕塵飛回家吃飯。

    後背突然被某種東西擊中了。

    空啤酒罐在地上呲啦啦地滾動。三個地痞模樣的小青年圍了上來。

    「還錢！」打頭一個黃髮少年不懷好意地向王一凡咧嘴道。

    「還啥錢？」王一凡一頭霧水，他認得這幾個傢伙，是以前在學校的低年級學生，自己和弟弟還和他們一起在網吧組成小隊吃過雞。

    「還你老弟的錢！」

    「我老弟的錢？欠你們什麼錢了？」王一凡說着環視面前三人正了正自己的夾克衫。

    「他跟我們借錢買手機，一直沒還，打電話也不接。」黃髮少年說着，給另一個胖子同伴遞眼色。那同伴便從褲兜掏出手機，打開相冊將手機放到王一凡眼前晃。

    照片裏是一個身材瘦削文質彬彬的男生手持着一張欠條，寫着叉叉向叉叉借叉叉元買手機，叉叉日前歸還。王一凡拿過手機仔細看，照片裏的人正是弟弟王非凡，欠條落款簽字也是來自弟弟的筆跡。

    這小子，居然和小流氓借錢買手機？不過聯想到弟弟這幾個月私下裏一直對自己嚷嚷着手機快壞了，以他對自己弟弟的了解，王一凡估摸這事是真的。

    王一凡沉默了會兒道：「欠你們多少錢？」

    「欠條上有寫，一共1500。」黃髮少年沒料王一凡居然這麼幹脆，詫異地說道。

    王一凡從夾克衫掏出錢包，翻來翻去，扯出三張一百元遞出，看到黃髮少年一夥一臉冷漠，當面王一凡又搜起錢包里的零錢，最後只給自己留了一張十元的零錢。「我現在手裏只有這些，等我這個月開工資了再還剩下的。」

    看到如此配合的態度，黃髮少年愕然地點點頭，迅速接過王一凡手裏的鈔票。

    「你得寫個收條給我！」王一凡突然說，「還有以後不要找我弟弟麻煩。」

    「沒問題！」

    兩伙分別，本以為這樣就結束了，誰知，推着電動車沒走多遠，王一凡就聽到身後小流氓里有人大聲挖苦說：「沒錢就別買手機，窮貨裝什麼啊。」

    聽到這話，王一凡立刻血往上撞，撇下電動車，掄起拳頭就向那三個小流氓奔去。

    士可殺不可辱。

    老舊居民樓頂層，一家三口正在享受夜晚的安靜，中年男人躺在床頭看着報紙，一副木拐杖支在床頭的水泥地面上，除此之外，一台老式立式電風扇正在床頭邊轉着腦袋工作。

    飯桌上，中年婦女正拿着筷子，給一個書生氣的男生碗裏夾雞腿。

    「多吃點，一天補這麼多課，一定要多吃肉補補身體。」中年婦女看着男生大口吃着雞肉，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門外傳來急切的鑰匙開鎖聲。聽到聲音，中年婦女立刻站起身責備地說道，「這麼晚了才回家！」

    「等等！我給你開門！」

    中年婦女來到門前，正要扭動鎖頭，門開了。只見全身髒兮兮的王一凡，遮着半邊臉站在門口。

    「這是咋啦？一凡！」中年婦女見狀立即慌了神，連忙伸手拿開王一凡遮臉的手，發現王一凡眼眶上有着很大一塊淤青。

    「王非凡！」王一凡沒有理會媽媽，而是跨步衝到餐桌前，一把提起了王一凡的衣領。

    「幹嘛啊？哥！」吃驚地王非凡放下飯碗，防範地抓住了哥哥的手腕。

    王一凡本來不打算當面說的，但是看到正在啃雞腿的王非凡，瞬間火往上撞。

    「媽！他在外面跟小流氓借錢買手機！」王一凡強忍着怒氣，轉頭對身後的婦女說道。

    不過中年婦女並不沒有做出反應，而是趕緊上前拉架。

    王非凡算是個孬種，但在爸媽面前一點也不害怕自己的哥哥。兩人說着就扭打在一起。

    「小子你行啊！爸不捨得看病，省錢給你交補課費。我不給你買，你特麼就跟外人借錢買手機！」王一凡大吼着，舉起手就要給弟弟一個耳光。

    「班裏人人都有新款手機，我的山寨機都用3年了。」王非凡也毫不示弱。

    「夠了！」

    一家之主的老爸終於開了口。

    「一凡！二兒馬上就高考了！你能不能不要鬧事啊？」中年男人咳嗽着從床上坐起身。

    聽到爸爸的話，王一凡鬆開了手。他不在說話，而是拿起餐桌上的空碗盛了一碗米飯，然後從湯碗裏又盛了幾勺雞湯澆在飯上，之後便端着飯碗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向了自己的房間。

    「我還沒吃呢！」嘭的一聲，王一凡關上了房門。

    反鎖上房門，放着米飯變涼，王一凡摔躺在床上，那種毫無價值的鹹鹹的透明液體緩緩從眼睛裏溢出。這多半是眼眶被打造成的吧，王一凡在心裏安慰自己說。

    「一凡，快開門媽媽給你找到了紅藥水。」門外想起媽媽的敲門聲。不過王一凡像失聰者一般仍然癱在床上。

    你怎麼這麼虛偽？明明自己很想繼續上學，為什麼要對親戚朋友撒謊說自己不是上學的料呢？

    想着想着王一凡合上了雙眼，今天收拾那幾個小流氓耗費了太多的體力，他現在很累。

    在進入夢鄉前，不知為何，王一凡忽然想起今天碰到的那個醉鬼大叔對自己說的話。

    「小子！你不是凡人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