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幼獅的羊群（下）

    會議室里的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蕾尼冷漠的盯着發言人，基恩和伊文目光交接，仿佛劍鋒相對。

    嘩啦啦——！

    仿佛是感應到室內的氣氛，天空突然降下了瓢潑大雨，閃電不時地撕裂雲層，突如其來的狂風吹開了窗戶，厚重的簾幕飛揚起來，一陣雨灑在會議桌上。

    這一瞬間，氣氛陰沉到了極致。

    對美尼斯方的其餘人而言，感受到的是越來越森嚴越來越恐怖的氣氛，但是對伊文來說，他只是覺得越來越冷，視力也漸漸的開始模糊——放了這麼長時間的血，就算他是太陽王的血脈，生命力異於常人，現在也有些吃不消了。

    「是啊，戰爭會死很多人。」

    伊文皺起眉梢捂住傷口，忍受着失血過多的暈眩，搖咬了咬下唇，冷靜的說道：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貴方不能適應海博倫的環境，不是麼？否則你們也不需要這種封閉式的外骨骼裝甲，以及呼吸器了。而且縱觀整個海博倫星，只有美尼斯是人類的國家，統治我們的成本，肯定比別的種族要低吧。我們損失的人力越多，對貴財團而言，也就代表損失的勞動力就越多。

    更重要的是，美尼斯帝國勘探礦物的技術水平，跟貴方相比，只能算是原始人的水平。加上優先的開採權，你們已經實際意義上壟斷了所有礦產，何必貪圖紙面上的收益呢？」

    「……」

    海博倫貿易財團的幾個代表，互相對視，都覺察到了彼此的驚訝。此時他們才真正意義上的認識到，眼前這位年輕的君王，似乎跟別的美尼斯人截然不同。

    其實，伊文在見到這幫入侵者的第一時間，就看出來他們佩戴了呼吸器，加上那身完全封閉的裝甲，很容易就能推斷出這個結果。不過這看似容易的推斷，也需要一定的知識儲備，至少得知道防毒面具是個什麼東西。而整個美尼斯帝國，除了他這個穿越者之外，都是對防毒面具一無所知的。

    「不得不承認，您的觀察力和思維方式，遠超我們的預期。」

    基恩語氣里透着前所未有的鄭重，雙手交疊平放在桌面上，聲音陡然抬高了一度：

    「但是您或許不知道，也無法想像，我們擁有全自動的採礦設備，根本不需要人類勞工。你們那些微不足道的勞動力，對我們而言，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東西罷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之前美尼斯戰鬥的軍隊，就應該是那些東西了吧！我相信你們或許有那種東西，但是很遺憾，它們在這裏無法使用，不是麼？」

    伊文毫不示弱的爭鋒相對，雖然視野愈來愈模糊，頭腦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這句話混在暴風雨混亂的雜音中，顯得有些微弱，稍一疏忽甚至還聽不真切，卻使得財團方面的代表再度沉寂了下來。

    如果不是事先查閱過阿蒙涅姆赫特王室的檔案，他們現在已經懷疑對方是聯邦叛逃的人員了。區區一個還未接觸過太空的人類文明，居然有人能瞧出己方的虛實，這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以前，即便槍斃他們也不會相信。

    ……

    財團方面經過再三考慮，權衡利弊之後，最終還是答應了他的要求。並嚴厲警告他，這是己方所能容忍的底線，請他不要恣意妄為。

    只可惜，伊文才不管什麼底線——不好意思，滾刀肉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那麼……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請刪除條約的第七條。」

    伊文捂住胸口，臉色煞白的坐在談判桌前，身體因為瀕臨極限，像是中風一樣，不自然的抽搐着。

    「太陽王陛下！」

    這一回，財團方的幾個代表全都坐不住了，齊刷刷的從談判桌上站了起來——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得寸進尺的人，明明是待宰羔羊，卻還敢跟屠夫討價還價。

    「我不得不警告你，你此刻的所作所為，已經逾越了談判的底線。」

    「財團不會接受你無理取鬧的要求，準備戰爭吧！」

    「下一次再見的時候，你們將坐在聯邦的電椅上！」

    財團的代表徹底失去了耐心，收起談判桌上的文件，冷冷的留下了幾句話，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席位。

    「……」

    美尼斯方的代表一個個都怔住了，接着是一陣懊惱，悔的腸子都青了。紛紛在心裏埋怨伊文不懂見好就收，徹底惹毛了對方，這下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前功盡棄了。

    然而，無論是多麼惡毒的恐嚇、威脅，對一個視死如歸的人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廢話。伊文無動於衷的在內心深處告訴自己，他們都是糞便，模糊視野下的財團代表，真就有些形似大便了。

    「這是我最後的要求……請仔細考慮考慮……」

    此時，他的心臟艱難地跳動着，像一根即將斷裂的琴弦，說出的每一個音節，都要用盡全力：

    「第七條對你們而言，沒有實際上的意義，根本就是附加條約不是麼？而且，高高在上的你們，何必在意我們這些原住民的信仰呢？」

    「這是你們的損失！」

    基恩停下步伐，轉過身，言辭冷厲的說道：「接受了我們的信仰，你們或許也能成為聯邦光榮的一員，這是無上的榮耀！」

    「抱歉，這也是我的底線。」

    伊文強忍着昏昏欲睡的不適感，用盡所有的力氣，擠出了最後的聲音，對着女軍官說道：

    「在我咽下最後一氣之前，別讓任何帶走我！」

    「……」

    女軍官看着他胸前觸目驚心的創傷，眼中浮過一絲猶豫，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

    作為一個穿越者，尤其是一個接受了無神論思想薰陶的穿越者，對宗教方面的事情，應該抱着無所謂的態度才對。

    事實上也是如此，伊文根本就不是太陽神阿圖姆的信徒。他之所以在這項條約上死磕，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因為太陽王的法理，一大部分就根植於本土宗教。如果沒有太陽神阿圖姆的信仰，阿蒙涅姆赫特王室統治的合法性就會大打折扣。

    高級文明對低級文明本身就有很大的侵蝕力，如果再允許他們的信仰進入美尼斯，那麼用不了多久，本土宗教很快就會蕩然無存。

    到那時，所謂的太陽王，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

    為了日後東山再起的本錢，伊文必須賭，賭資本逐利的本性，要高於他們對傳教的執着。也賭蕾尼願意相信他，選擇站在自己這邊。

    接下來的事情，就由不得他選擇了。

    伊文努力抬起眼皮，抵抗越來越濃重的睡意，空洞的望着前方，恍惚之間，他的視線仿佛穿越了空間。一陣狂風引動了漫天暴雨，帶着肉眼可見的波動，緩慢地飄向城內，像一塊輕輕蓋向湖中城的灰色裹屍布。

    「我盡力了……」

    他無聲的自言自語着，再也無法抵抗沉重的睡意，視野迅速陷入黑暗……意識……失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