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納才（一）

    陳奉也未去追趕此人，依舊慢悠悠的往回走。

    不多時，遠處十多人騎着驢馬過來過來。

    當先的是屈華，側旁是井陘呂族南，後面的都是留守之人。

    陳奉馬鞭攔住屈華，「不用這些虛的了。」他掃視眾人，「韓雲呢？」

    屈華依舊是面癱臉，「不更回來的太突然，我等實在不知，韓姑娘、馮因還有沈靈清去拜訪左更了，此時還沒回來。」

    見陳奉一臉疑惑，他繼續道：「去年秦國官府下的令已經開始施行，這個左更就是發來的罪吏，負責監管咱們鄉的罪囚。韓姑娘有意納之為幕僚，已經拜訪數次了。」

    去年平定河套後，秦始皇下了令遷關東民充實河套，今年年初時又發天下犯罪的官吏來河套做苦工，協助當地官吏修建長城，防禦韃虜。

    陳奉哦了一聲，驅馬向前，與之並行，「你見過這人？」

    「還特意調查過，本是恆山郡東垣功曹，因收納賄賂，私通人情被發配過來。文書管理做的不錯，但私德有虧。」

    「才德兼備的人哪有那麼多，能有一樣不錯就很好了。」

    屈華明白陳奉有些意動，也就不再說，轉而匯報這段時日鄉中的狀況。

    兩人上到一道土坡，到了這裏，就能俯瞰六溝灣的大半村莊了。

    陳奉往下一看，嚇了一大跳，差點把長劍抽出來，大喊準備戰鬥。

    只見六七百號人雜亂地站着，目光聚攏向陳奉，遠處還有大批人小跑過來。

    陳奉不動聲色，眼神帶着疑惑瞟向屈華，屈華正要開口。底下百姓已齊齊跪倒，大呼：「陳不更萬年！陳不更萬歲！」

    陳奉這才明白這些都是自己轄下百姓。

    他想扶起跪地的眾人，但實在太多，只好大聲道：「還請各位鄉老平身，我何德何能，承此大禮。」

    一名蒼髯白髮的老人跪在最前，站起身來，緩了口氣，其中一人斷斷續續道：「有田，有吃的，凍不着，就這三樣，陳三老就是俺們的再生父母！」

    讓分田的是官府，你們糧衣也都是官府派下來的。陳奉心中暗想，自然是不可能說的。

    他趨步上前，攙着老人，往村子裏面走去，跪地的民眾也陸續起來，跟在後面，陳剛屈華組織一部分村民去幫着龍驤軍整備裝束，安營紮寨。

    「老丈是哪裏人？高壽幾何？」陳奉溫和道。

    「俺叫王番，齊國即墨的，俺當娃娃的時候，廢王建還沒登位呢。」

    陳奉不知這廢王建是誰，但即是戰國，足見老人年齡。

    來到六溝灣一號村前，一段不到兩百米的土牆橫兀在前，三米多高，四米多厚，沒有土牆的地方用柵欄圍住。按計劃，這種土牆將圈住三百多畝地，幾乎構成一個小城池，並在將來很長時間都作為陳奉勢力的中樞。

    陳奉最初只是有個想法，稍微提了一句，屈華對此表示大力支持，不但細化了內容，還將之納入工部領的事項。

    柵欄內是排成列狀的土坯屋，土坯用草杆和泥土混合燒成，長寬都在半臂，足有一拳厚，製造簡單，結實耐用，冬天禦寒很有效果。

    陳奉微微頷首，對此很是滿意。

    鄉中間是大廣場，忙時曬糧，閒時堆物、議事。現在這裏擺了幾十張桌子，擺着的飯菜還冒着熱氣，旁邊幾口大鐵鍋，一群婦人正忙活着，熬稀飯、煮麵條、蒸粟米飯的都有。

    「這都是這幾日鄉親們準備的，俺們要好好招待將士英雄們。」王老漢道。

    「我們的軍紀是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龍驤軍的軍紀很多都是抄jf軍的，陳奉也意欲將龍驤軍打造成那樣的鐵軍。

    他又推讓一番，招呼村民趁熱入席，王老漢說不過，只得順之。

    這時忽聽得欣喜的嬌嫩童音：「哥哥回來了，哥哥回來了。」

    陳奉看去，卻是陳茵蹦蹦跳跳地過來，後面一農婦邊追邊喊「跑慢點，別摔着。」

    建了六溝灣鄉後，陳奉等人沒照顧孩子的經驗，就將小丫頭託付給一戶農家撫養，常常去探望。

    第二次秦匈之戰來得突然，陳奉又怕小丫頭傷心，就不告而別。陳茵見沒了哥哥，初始時還能哄住，時間長了便開始大哭大鬧，偏偏她只和陳奉親近，旁人還哄不住，這下陳奉回來，不單小丫頭歡喜，旁人也都鬆了一口氣。

    「哎呦喂，比我走的時候輕了瘦了，是不是這些日子不好好吃飯。」陳奉抱起小丫頭轉了兩圈，帶笑做呵斥狀。

    陳茵開心笑着，想要抱住陳奉，卻夠不着，只能拉着陳奉的手，依偎着他。

    農婦過來，邊喘氣邊氣憤說道：「陳三老，你總算是回來了，你這娃給多少錢都不管了，根本哄不住，還搗蛋的很，昨個就打老李家孩子」

    陳奉見她說起來沒玩，打斷道：「多勞大姐費心了，小孩子的確難管，我家裏還有兩袋糧食，待會兒派人給大姐家送過去，賠給那些被這丫頭禍害的人家。」

    見陳奉臉帶歉意，言語誠懇，農婦也有些不好意思，說道：「不是俺不幫忙，實在，這，唉。」

    這時陳茵也大聲叫喊：「我不要和她一塊，我要哥哥！」將陳奉大腿抱的更緊。

    陳奉實在無奈，「這些日子麻煩大姐了，以後還是我來管這丫頭吧。快去，給這位大姐取兩袋糧食，再拿些雞鴨。」之後又道謝數句，那農婦感恩戴德地走了。

    「哥哥，你不知道，這大嬸可呆了，管的又多又煩，一點都沒有韓芸姐姐好。」陳茵仰着笑臉笑道。

    「是你太頑皮了。」陳奉伸手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

    這時眾人已開始入席吃喝，吵鬧起來，陳奉掛念韓芸，說了場面幾句話，讓屈華井陘招待村民，他領了七八人，讓呂族南在前引路，往那個左更住處去了。

    陳奉見陳茵扁着小嘴，眼中噙淚，只好把她帶上，乘馬坐到自己前面，小丫頭這才歡喜，一路上話語不斷，咯咯笑個不停，眾人也快活許多。

    順着山路前行約有四五里，視野中農田漸少，密林遍佈。又過了一道溪流，上面木橋的新痕未消。

    過河後半里，到一處山腳下，十幾間草屋房，裏面聚了近百號人，個個面黃肌瘦，神色黯然，不時還有幾名衙差轉悠，呂族南解釋道：「他們就是那些罪吏。」

    眾人下馬往前，進了山道，樹林陰翳，鳴聲上下，一處籬笆圍着幾間茅草房，門口木樁拴着四匹馬。

    陳奉給眾人一個止步的手勢，讓不情不願的陳茵待在原地，邁步進籬笆牆，茅草屋的木門半掩，隱約能聽見其中的說話聲。

    陳奉放輕腳步，轉到南牆的與他齊頭高的小窗戶，說是窗戶，實則就是個洞，晴天採光，陰雨天就用木板堵住。

    不等到達，就聽見裏面慷慨激昂的男聲，陳奉露出若有所思神色，止住腳步。

    「可見六國雖滅，然六國民心、貴族未滅。民心者，大秦律法雖好，然與六國習俗不符。我做東垣令史時，東垣百姓明遵秦法，暗含其怨。若是遇到一些懂變通的朱紫官還好，順其風俗，緩和民怨；要是郡縣守死守條令，嚴酷剝削，只怕有大問題。

    貴族者，原六國公子王孫多有逃亡者，這些人過慣了錦衣玉食，哪能受得了苦日子，兼以滅國之恨，早就想着一朝得勢而反。東垣本屬趙國，我為功曹時間就處理過不少暴亂案件，多是由舊國卿士聚眾而為」

    「當今之大秦，恰如行萬仞懸崖上之繩索，一招不慎，粉身碎骨。唉，當此之時，應是修養生息，還民以安寧，剿滅六國殘餘，可陛下北伐不斷，更要築長城橫於北面，東垣乃恆山郡治，每年所余錢糧僅能自足，某縱是生得三頭六臂，又哪能變出錢糧，終落得如今境地！可嘆！可嘆！」

    接着是一陣沉默。

    「芸姑娘撥冗光臨寒舍，更是聽我這多餘之人的胡言亂語，小人不勝榮幸。常言，人生難得一知己」

    「左先生言重了，我是來替我丈夫來請您的，他才是您的知己。」是韓芸輕柔的聲音。

    「不然，不然，芸姑娘稱呼不對，不過六禮，便稱不上夫妻，況且以姑娘的才貌，那陳奉也不一定能配得」

    陳奉忽然對這左更起了興趣，側臉從窗戶看進去。

    屋內家徒四壁，當中一隻小几，一背對陳奉的男子正侃侃而談，韓芸沈靈清對向而坐，韓芸面帶笑容，悉心傾聽，沈靈清卻是不耐神色，馮因盤腿坐在門口打盹兒。

    「羞！羞！姐姐和哥哥是天生一對，只有他倆才能在一起，你知道什麼啊！」陳茵聲音忽然傳來，陳奉轉頭看去，只見小丫頭在身後，正撓着臉，似乎嘲笑剛才說話之人。陳茵對男女之事實則一竅不通，只是聽有人說陳奉配不上韓芸，感覺氣憤，就出言反對。

    屋內人大驚，左更神色尷尬，皆朝窗口這裏看來，韓芸一見，驚喜呼道：「奉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