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上嶗山

    滿月如輪，清輝拋灑，海潮迭起，拍岸擊石。松濤陣陣，雲捲雲舒。

    位於膠奧之地的嶗山，靜默地矗立在大海邊緣，岸邊漁村內燈火點點，海港內泊着的漁舟上亦是暈光明滅。

    時值大明正統十二年（1447年），時局昏亂，苛稅繁多，昔日宣宗時期「三楊」等一干老臣均已下野，大宦官王振權傾朝野，專斷弄權，仁宣之治景象日衰，邊陲瓦剌滋擾日益頻繁，從太祖皇帝始，大明江山經歷了六十多年變遷，已經隱現危機。

    此時正是仲秋，嶗山的一座靠海崖邊忽然傳來一陣渾厚的吟誦之音。「三萬里河東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

    這是南宋愛國詩人陸游的一首名作。陸游作此詩時，中原地區已淪陷於金人之手六十多年了。此時陸游被罷斥歸故鄉，在山陰鄉下嚮往着中原地區的大好河山，也惦念着中原地區的人民，盼望宋朝能夠儘快收復中原，實現統一。

    只不過此時吟誦這首詩詞的並非陸游，而是一位身着白色襴衫，肋懸寶劍的中年儒生。

    他面朝大海，海風將儒巾的兩條飄帶吹的隨風飄擺，他的雙眼目注着泛着碎銀光澤的大海良久，驀然轉身發出一聲嘆息。此時嶗山深處驀然響起一聲沉沉的鐘鼓之音，他舉目環顧這蒼茫的群山，自語道：「傳聞武林四老之一的雲霧真人歸隱於嶗山紫竹峰，希望此行順利，不負於大人之託。」

    說罷身形一閃，竟似乳雁歸林，幾個閃落間消失於茫茫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地銀輝和松濤的風響。

    遠處，低沉的鐘鼓聲從太清宮深處再次悠悠響起，卻也慢慢地被黑夜吞噬。

    嶗山立於黃海邊緣，乃為鰲山衛所轄，是有名的海上仙山，道教文化極為盛行。

    其時武林第一人，武當派的鼻祖張三丰真人亦曾悟道於此山，更使此山聲譽益隆。

    張真人此時已然兩百餘歲，正統皇帝朱祁鎮賜封其為「通微顯化真人」。只是其人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便是武當掌教真人玄風真人亦是不知其蹤。

    清月照竹影，地上灑下斑點月色，離紫竹峰不遠的山路上，站着四個筆挺的人影。為首一名年輕人望着紫竹林身處一座破落的道觀，皺眉道：「宋教主，雲霧老兒貴為一派長老，怎生就住在這麼個破落的道觀之中，莫非情報有誤不成？」

    身後一名四五十歲的高大身影冷笑道：「小王爺放心，當年老兒用《坎離無常劍》將本教主刺入斷魂崖，這些年來，本教主可是無時無刻不想着這位老朋友，怎生能夠找錯。嘿嘿，聽令師言，當年他也沒撈到好處，中了岳老怪的《化骨掌》。小王爺，今天是漢人的中秋節，咱們就送李老兒到陰曹地府過吧。」

    那年輕人聞言笑道：「這樣自然最好，不過高上太霄圖須得先弄到手。」

    身後那人點頭道：「這是自然。」隨後又陰陰地道：「子時剛過了不久，老兒受毒傷反噬，這時最是虛弱，小王爺咱們抓緊時間吧。」

    年輕人點點頭，幾人展開身形，慢慢地朝着那座道觀摸去。

    月輪至中天，嶗山紫竹峰頂，竹林掩映，夜草清香，一座道觀坐落其中。主殿供奉三清道尊，主殿兩邊只有兩座矮小的廂房，斑駁的土牆上長滿了枯草，門樓還算完好，樓頭懸着一塊匾額，月光下，隱隱現出「紫竹觀」三個篆書大字。

    誰能想到這破落的道觀，便隱居着一位曾經震爍武林的前輩高人，誰又能想到超脫武林一教一殿四宮六派，儼然凌駕其上的一個門派便在這散發着孤寂、落寞的道觀之中。

    這位前輩高人便是武林四老中排行第三的雲霧真人李灝奕。而這座道觀便是武林中人人談到都會肅然起敬的元妙道真派的一脈分支。

    世人皆知當下武林一教（大義教）、一殿（天龍殿）、四宮（凌霄宮、碧雲宮、天魔宮、幽冥宮）、六派（少林、武當、青城、峨眉、華山、天山）為江湖超然勢力，高手層出不窮，可便是這些門中的一流高手，談起元妙道真派，也是喟然嘆服。

    無他，蓋因冠絕武林的「武林四老」——坎離真人、逍遙散人、雲霧真人、飛蓮聖手皆是出自元妙道真派，並且四人本是同門師兄妹。

    元妙道真派的《乾坤元妙真訣》、《坎離無常劍》、《翻雲八卦掌》作為派中的鎮派絕學，一直讓武林人艷羨不已，卻也只能艷羨而已。還沒有哪個不開眼的敢打元妙道真派的主意。

    此時，在一間低矮的廂房之中燭火閃耀，一名十七八歲，面色黝黑閃亮的年輕人盤坐在窗前，閉目行氣。只見他一足跟抵魄門（****一足跟抵會陰，兩手抱於腹部黃庭氣海，漸漸臉色變得紅潤起來。

    若是有武林高人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驚訝非常，這種行功坐姿乃是最為高端的「真如坐」，非是修煉頂級功法而不得。這一會的功夫，那少年已經緩緩睜開了眼，那一剎那，星眸中閃爍的亮光如兩點流光一樣明艷。少年露出一絲笑容，自語道：「《乾坤元妙真訣》突破第七重後，今日終是將第九條經脈手厥陰心包經打通，如此每日裏可行九個小周天，不知師父可會將《坎離無常劍》傳授於我。」

    這少年喚作朱耀斌，乃是雲霧真人的嫡傳門徒。他適才一番自語若是被武林中人聽到，定然驚恐。大通第九條經脈，這便是意味着內功水準已經達到了一流高手的頂端，若是能夠打通第十條經脈便成為武林中的頂級高手了。

    武人修武道，雖不同於修道修佛，境界劃分明顯，但也有個界定。比如先天之境與後天之境便是鴻溝一條，逾越過去，武道自又是一番天地。不過這千萬武林中人，能達到這一高度的又有幾人呢。

    而後天之境區分起來便是不那麼容易，蓋因武功招式與內功修為相輔相成又相互獨立，有人內功修為平平，偏偏若是得到一門對內功不甚仰仗的武功，也能夠大放異彩。但這畢竟是少數異類。

    然而雖沒有嚴格劃分，但其時江湖中人也是按照內功的深淺，大致劃分了一個層次。武人修武修氣，以打通全身經絡為目的。這其中又以十二正經、奇經八脈為主。奇經八脈貫穿十二經脈，要想打通八脈，必先打通十二經脈。

    一般打通一至三條經脈的被稱作入流或者三流高手，打通四至六條的被稱作二流高手，而打通七至九條的便可被稱作一流高手。

    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是難，這偌大的江湖中能夠稱之為一流高手的也是能夠數的過來的。

    再往上打通十條至十二條經脈的被稱為頂級高手，這便是後天境界的頂點了。

    十二正經一通，十二個小周天往復循環，若是再打通任督二脈，便能超脫樊籬窠臼，一舉躍入先天之境。這樣的人在江湖中便稱作絕世高手了，人數固然鳳毛麟角，卻又不顯於武林之中，能見者極少。

    而先天之上之事，也僅限於流傳，首先真氣變為真元，氣的品質發生了質變。先天之境後，任督二脈一通，十二正經也通，再修煉便是要打通其餘的奇經八脈，做到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暢通無阻，真正完成一個完整的大周天循環，那樣的境界是什麼，武林之中沒有準確定位。

    不過據說武當張三丰真人曾說過，人身如星辰宇宙，經絡如星辰軌跡，十二正經、奇經八脈不過其中一部分，尚有十五別絡、十二別經、十二經筋等，修煉一道不進則退，哪有窮盡之時。

    只是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的修煉便耗盡了武人大半的人生，後面的說辭，又有幾人能夠證實呢。

    朱耀斌輕吐了口氣，神色間有着一絲輕鬆，他下了床，推開門向着主殿走了過去。

    主殿上燃着兩支蠟燭，一位身穿灰白道服，年齡在六十上下的老道，雙手掐道家存思真訣，坐於蒲團之上吐納養神，這位便是曾經享譽武林的雲霧真人李灝奕。

    朱耀斌向雲霧真人施了一禮，道：「師傅，已快二更天了，您老人家也收功休息吧。」

    雲霧真人深深一吸，隨即又慢慢地吐出一口濁氣，「嗯」了一聲道：「斌兒，進來陪師傅坐坐，為師有些話要對你說。」

    朱耀斌看了老道一眼，嘴唇動了動，終還是沒有說出什麼，默默地在老道下首的蒲團上坐了下來。

    「斌兒，算算時日，你已十八歲了。真是光陰似箭啊！」

    雲霧真人望着窗外的夜色，發出一聲嘆息。

    良久才迴轉頭用手拍拍朱耀斌的肩膀：「這十八年裏，為師除了教授你《乾坤元妙真訣》心法和《鴻飛》外，也沒有教過你其他功夫，你可知為什麼！」

    朱耀斌想了想說道:「斌兒天資愚頓，《乾坤元妙真訣》博大精深，師傅是量才而為，如果多傳授其他武學，怕是斌兒會不求甚解，最後一無所成，難堪造就!」

    雲霧真人微笑着點了點頭道:「斌兒能夠明白為師的一片苦心，真是難得!」

    朱耀斌聞言道:「師傅，您為斌兒坐守此間十八年，養育教授猶如父母，但盼師傅能夠保重身體。縱是踏遍萬水千山，斌兒也要尋到天龍膽為您老解除身疾!」

    雲霧真人笑着摸着朱耀斌的頭:「斌兒真是懂事了。你有這份孝心，為師已經很滿足了。」

    隨後眼望門外的朦朧月色，眼中閃過一絲傲色。「化骨毒雖然歹毒，但為師常年打坐，今日卻是拂去心頭塵埃，又體悟到玄功的最後一層境界，再過些時日，為師便能將化骨毒逼出體外，斌兒也無需太過憂慮。」

    朱耀斌聞言喜上眉梢，高興地道:「師傅此話當真，若是如此，若是如此您就不用每日忍受餘毒反噬之苦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說罷臉上滿是興奮神色。

    雲霧真人看着一臉喜色的朱耀斌，眼神有些迷離，漸漸一個神似的身影恍惚出現在眼前，那是一張嬌秀中略帶俏皮的面龐，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便如眼前的少年一般。

    雲霧真人枯井無波的心中泛起了一絲漣漪，看着朱耀斌笑着道：「歲月催人，這一晃斌兒你已經十八歲了。當年那個小娃娃現在也成長為大好男兒了，也是時候出山走走了！」

    朱耀斌聞言急道：「師傅，斌兒的《乾坤元妙真訣》尚未純熟，其中涉及易理及十二辟卦深奧莫測，《鴻飛》也只有七成火候，還得加緊修煉方不至於有辱師門，辜負師傅的傳道之恩。更何況《坎離無常劍》、《翻雲八卦掌》斌兒還沒學過呢。」

    雲霧真人笑了笑：「你這孩子，什麼時候學得這般油嘴滑舌。你的《乾坤元妙真訣》該是在昨天突破到第七重。以你的年紀能夠達到如此境界實是讓為師欣慰，嗯，是不是已經打通八條經脈了？」

    朱耀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師父，今晚剛剛打通手厥陰心包經！」

    雲霧真人有些吃驚「哦」，隨後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不愧是五妹……嗯，不愧是老道的好徒兒，為師如你這般年紀時可是只打通了八條經脈，你卻打通了九條經脈，若是將《坎離無常劍》、《翻雲八卦掌》學會，下山行走，可是又多一個青年才俊。」

    朱耀斌低聲道：「師父，有您這樣自誇自己徒兒的嗎，斌兒聽着都臉紅！」

    雲霧真人笑道：「師父可不是胡說，你將來下山行走，便是知道了。」

    雲霧真人看着朱耀斌，眼中滿是慈愛：「斌兒，為師之所以要你離山，實則因你真訣已有基礎，也應該修習《坎離無常劍》了。《坎離無常劍》乃是你師伯坎離真人結合《乾坤元妙真訣》與《易經》之理而創造的一套劍法。乾坤者，天地也。離坎者，日月也。乾坤坎離與太虛大道周流而運，氣息亦綿長不絕。這乃是坎離劍法的精髓。」

    朱耀斌不解地道：「師傅不是一樣可以教斌兒嗎，為何要斌兒跟隨師伯去學呢。」

    雲霧真人手捋須髯笑道：「為師也是跟你師伯學會的這套劍法，為師那時武功已有基礎，所習劍法自然結合自身的原有功法，與真正的《坎離無常劍》就有些偏差了。為師只奠定你真訣基礎，就是為了讓你能夠不受窠臼，真正理解坎離無常劍的精髓。」

    「師傅，《坎離無常劍》添為門中鎮派劍法，卻原來是大師伯自己創編的劍法。嘿，大師伯真是厲害。」朱耀斌臉上露出敬佩的神色。

    雲霧真人聞言搖頭道：「你師伯武功之高自不必說。但這《坎離無常劍》卻是他得到武當張真人的指點後，閉關二個月才創造出來。坎離無常與乾坤元妙之融合，更經過張真人以陰陽太極義理點撥，而始形成了當世獨樹一幟的劍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