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天子李忱以下的皇親國戚和朝中重臣們為張議潭等人安排了眾多的酒宴。張淮深卻沒時間參加了，他在饒安公主陪伴下逛起了長安城。兩人也沒有騎馬，而是一路步行。走累了就找個茶館酒肆休息一下，天熱了就在路旁的樹下遮遮陰。

    張淮深第一次來到長公主的府上時便遇到了李商隱，出於對他才華的敬仰張淮深一直都對他極其的恭敬。知道拓跋懷光也很欣賞李商隱，張淮深甚至還專門請他為拓跋懷光寫了首詩。李商隱對張淮深也是極為讚賞，兩人就在長公主府上推杯換盞了起來。這回饒安公主沒有不讓他喝酒，反而一直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長安城的普通老百姓們對於河湟英雄們的敬仰也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只要張議潭和張淮深等人出去，必然會引來周圍百姓們的駐足觀看。許多人都上前來詢問河湟的情形，張議潭等人都會耐心的向他們做解釋。許多商人更是百般的打聽河湟的商情，希望有機會重新沿着「絲綢之路」開拓自己的生意。

    喜悅之中自然也有許多的哀傷時刻，長公主這一天便專門進宮與天子李忱聊起了和義公主安葬的事情。她如實的把和義公主與拓跋懷光之間的深情厚誼向李忱做了稟報，並把兩人婚配在一起的事情也同時說了出來。

    李忱聽完後一時無語，好半天后才回應道：「姐姐，這件事你做的對。都怪我當初太不近人情了，要不然和義也不會下場這樣。傳我的旨意，就把和義公主葬在河湟吧，具體埋葬在哪裏，交由拓跋懷光定奪就好了。同時，正式承認拓跋懷光駙馬的身份，一切交由馬元贄辦理即可。」

    長公主聽後點了點頭，憂傷的說了句：「幽兒雖說生前沒能與心愛的人長相廝守，但陛下這樣安排的話，她泉下有知後也一定會感恩不已的。」

    李忱苦笑了一下，突然又反問道：「姐姐，我聽說你找到那個人了？」

    長公主感傷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可惜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姐姐不要過於傷心，今生無緣也許下輩子就有了。」

    長公主輕笑了一下，說道：「我已經想開了，陛下不用擔心。」

    天氣漸漸涼了下來，這一日長公主帶着張淮深、饒安公主、鄭灝和令狐渙一起來到了魏扶的墳前祭拜。灑上一壺酒後，鄭灝大聲誦讀了由李商隱寫的追念辭，將河湟平復的消息告知了他。文章念完後張淮深等人都落下了眼淚，尤其是令狐渙，這一刻更是想起了魏雪霏而心痛不已。

    忙完了覲見天子的事情後，張議潭來到了長公主的府上拜望。見到張公子後他徑直說道：「長公主，河湟初定，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我決意留在長安，讓淮深他們回去吧。」

    長公主明白他之所以留在長安，正是不想朝中有人會認為河湟又成了張家的私人地盤，所以故意留下來以為人質的。所以她讚賞的說道：「議潭，以後你就在這長安城中多陪我聊聊邊塞的事情，有你在我也就不那麼着急了。淮深和煙兒的事情我會向陛下儘快說明，讓他們回到河湟去。」

    張議潭感動的站起了身來躬身行禮，但眼睛裏不知什麼時候卻已經流露出了對家鄉的思念。

    長公主向天子李忱細說了一番之後，李忱最終同意了饒安公主陪伴張淮深返回沙州。兩人帶着使團一起返回河湟的時候，鄭灝和令狐渙主動向李忱提出要到河湟去看一看。得到了天子的恩准後，兩人也興奮的跟着張淮深等人上路了。

    一行人來到岐州的時候才知道，鳳翔節度使崔珙、河東節度使王宰、朔方節度使米曁和劍南西川節度使李回四人已經一起前往沙州作客去了。於是他們也沒有多做休整，立即就向河湟繼續進發了。半個月後他們終於趕到了沙州，剛一進城就被張議潮給請過去了。

    崔珙見到鄭灝和令狐渙，笑着說道：「你們二位也來了正好，我家這喜酒你們也能趕上了。」

    「喜酒？崔大人，什麼喜酒啊？」鄭灝不明就裏的問道。

    崔珙喜笑顏開的說道：「我已經代崔遠向議潮求親了，議潮已經答應把念豫嫁到我們崔家來了。」

    張念豫一聽臉立刻便紅了一大片，她低聲的問道：「爹爹，真的嗎？」

    張議潮點了點頭：「念豫，崔遠這孩子真不錯，你嫁給他我也就放心了。」

    「議潮兄說得對，念豫嫁到我們崔家你就放心好了，保證她不會受欺負。」崔珙大笑着說道。

    鄭灝這時也說道：「那正好了，淮深與饒安公主的婚事可以一起辦了，我們可以好好的嘗嘗這沙州的美酒了。」

    令狐渙也笑着說道：「是啊是啊，這麼長時間都沒有痛痛快快的喝一杯了，這一次可不能錯過了這機會。」

    看着張議潮驚詫的表情，鄭灝繼續說道：「張大帥看來還不知道，皇上已經恩準將饒安公主下嫁給淮深了，淮深也是駙馬爺了。」

    張議潮立即帶着張家人跪了下來，面朝東磕頭說道：「臣張議潮叩謝陛下之恩情，永生不忘！」

    吳安正親自操辦了張淮深和饒安公主、崔遠和張念豫的婚事。沙州城再一次熱鬧了起來，畢竟這是第一次有公主在京城以外的地方成婚，每個百姓都想親眼看一下大婚的現場。仆固俊和拓跋懷光一直在忙前忙後的張羅着，直到兩對新人拜堂之際他們倆才有了閒工夫喝起了酒來。

    兩個人看着熱鬧的大婚場面內心中都有些傷懷，各自想起了已經離開了人世的那個人。所以兩人之間也幾乎沒什麼話語，只是默契的端起酒杯後同時一飲而盡。喝着喝着兩人才注意到了對方的表情，這時兩人又忍不住相視而笑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張議潮來到了他們倆的身前，坐下來後也為自己滿上了一杯酒。仆固俊和拓跋懷光立即站起了身來，卻又被張議潮給拽了下去。他微笑着說道：「俊兒，懷光，你們有什麼打算嗎？」

    仆固俊看了看拓跋懷光，低聲的說道：「大帥，我已經跟龐特勤說了，想帶着我們仆固部落往西遷徙，到西昌周邊去。甘州附近畢竟太小，都擠在一塊也並不好。不知道大帥是否同意？」

    張議潮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俊兒，我也正有此意。你出去另立門戶，對於河湟的穩定也是極其有利的。我準備改任你為西州刺史，為大唐鎮守好西邊的門戶，如何？」

    仆固俊立即起身說道：「俊兒多謝大帥恩典。」

    張議潮擺了擺手，隨即又問道：「懷光，你呢，有什麼打算嗎？」

    拓跋懷光直盯盯的回答道：「大帥，我想先離開一段時間，為幽兒找一塊安葬之地。等大帥決意進攻涼州之時再招我回來，我一定要親手殺了尚恐熱為幽兒報仇。」

    「好，懷光，我答應你。」

    仆固俊這時也說道：「大帥，雖說我去了西州，但只要有你的軍令，我一定隨時回來見你。」

    張議潮含笑着點了點頭，這時又突然說道：「俊兒，這次你離開我也沒什麼好送你的，就讓念越陪着你一起西行吧。念越這孩子心地善良又懂得照顧人，把她交給你我也放心些。」

    仆固俊沒想到張議潮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他尷尬的站在了那裏不知該如何作答。

    拓跋懷光見狀立即笑着勸道：「仆固大哥，還不趕快謝謝你的岳丈啊！」

    仆固俊遲疑了一會兒，最終眼含熱淚跪地說道：「俊兒感謝大帥，請大帥放心，俊兒一定會好好的照顧念越。」

    張議潮的眼眶也紅潤了起來，他顫抖着說道：「你們兩個要離開了，我真有些不捨得。你們走後我會安撫百姓、發展農耕、積蓄糧草、修繕兵甲、鼓勵商文，等時機成熟了就會發兵進攻涼州。你們兩個也要保重好身體，有什麼事就捎個口信到沙州來。」

    仆固俊和拓跋懷光離開沙州之時，張淮深和饒安公主一起來到了城外相送。離別之際三兄弟緊緊的將手握在了一起，每個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張念越和饒安公主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哭紅了眼睛。離別的時刻終於到來，三個人看着彼此，直至消失在曠野中。

    十年後，唐懿宗咸通二年，西昌回鶻的首領仆固俊突然接到了來自沙州的令書，他沒有絲毫的猶豫便率領着回鶻大軍立即趕往了沙州。同時，遠在天山腳下的拓跋懷光也接到了同樣的令書，他也沒有片刻的遲疑，也立即啟程趕往了沙州。

    此時的沙州早已是物產豐盛、民風淳樸的繁榮之地，兩人到達沙州後便見到了已經接近古稀之年的張議潮，和同樣正值繁盛中年的張淮深和饒安公主、張淮鼎和茹雪。饒安公主比十五年前豐腴了不少，但是卻更顯得美麗。張念越也是如此，就連茹雪也成了幾個孩子的媽媽。

    幾人見面分外感動，但來不及細述思念之情，張議潮就說道：「三年前我已經派兵開始圍困涼州，如今時機已經成熟，我意挑選精銳之師正式出兵涼州，擒殺尚恐熱，徹底收復河湟。」

    張淮深、仆固俊和拓跋懷光彼此對視了一眼，同時大聲的喊道：「緊遵將令！」

    一支人數雖不多但全是精銳之士的隊伍悄悄離開了沙州城，他們用最短的時間便趕到了涼州。又經過了十五年的風霜侵襲，尚恐熱已經顯出了蒼老之色。當他聽到歸義軍兵臨城下的時候竟然緊張的打起了哆嗦。儘管此時涼州仍然擁有各地潰逃而來的吐蕃軍隊數萬人，但他卻已經失去了勇氣和信心。

    歸義軍攻城的號角聲響起後，拓跋懷光一馬當先的沖在了最前面。他藉助着雲梯率先登上了涼州城牆，在城上與包圍自己的吐蕃軍隊戰成了一團。趁着這個掩護，仆固俊和張淮深率領着大軍紛紛登上了城池。吐蕃士兵們一看便立即失去了勇氣，紛紛丟下兵器後四處逃竄了起來。

    拓跋懷光沒有絲毫的耽擱，立即單槍匹馬的朝着尚恐熱的住所奔了過去。尚恐熱的侍衛們全部上前，但卻也沒能抵擋住他的前進。將十幾名侍衛全部殺死後，他緩緩的走近了院子裏。

    此時尚恐熱正在院子裏，他沒有任何想要逃走的意思。看到拓跋懷光進來後還笑着說道：「終於還是你先找到我了。」

    拓跋懷光冷笑了一聲，說道：「因為我最想要你的命。」

    「為什麼？還是為了你的公主？」

    「是的，我發過誓，一定要親手殺了你為她報仇。」

    尚恐熱失聲笑道：「拓跋懷光，你果真是勇將。其實你不知道，我這裏還埋藏了許多的寶藏，只要你跟我合作，就既能得到地盤，又能得到寶藏。何樂而不為呢？」

    拓跋懷光冷笑了一下後說道：「殺了你我一樣能找到寶藏。再說了，你的財寶都是搜刮的百姓們的，拿回來後我們也會分給百姓們。」

    「拓跋懷光，你，你真這樣想？聽我說，只要你跟我合作，我保證……」

    尚恐熱的話還沒有說完，拓跋懷光就已經出刀了。他的人頭就這樣跌落在了地上，拓跋懷光撿起人頭後，頭也不回的便走出了院子。涼州的吐蕃軍隊已經徹底的喪失了戰鬥力，許多士兵還不等歸義軍進來就紛紛跪倒在了街道的兩旁，等待着被歸義軍所俘獲。拓跋懷光逐一的審問，終於將尚恐熱隱藏起來的珍寶全部找了出來。

    夕陽西下的時候，涼州之戰結束了。看着漫天紅紅的殘雲，張議潮不禁自言自語道：「列祖列宗們，我們終於徹底收復了河湟。大唐之幸，大唐之幸啊！」

    拓跋懷光獻上尚恐熱的人頭後，留下了一張字條後便離開了。張淮深打開字條，只見上面只寫了一句：我要走了，繼續去陪伴幽兒。饒安公主看到後再次落下了眼淚，她想起了自己的姐姐，也同樣想起了自己的姑姑。

    仆固俊也緊接着離去了，走之前他握着張淮深的手說道：「以後的河湟，是你的舞台。希望你能時刻想到百姓們。有一天需要我了，派人來通知我，我一定會來。」

    看着兩位兄長又一次離去，張淮深緊咬着牙根沒讓自己落下眼淚。這時饒安公主帶着他們的幾個孩子走了出來，最大的女孩已經十歲了。她看到自己的爹爹頗有些難過，便立即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拼命的逗他笑出聲來。饒安公主看到這一幕也笑了起來，緊接着所有的孩子們都大笑了起來。

    唐懿宗咸通八年，張議潭於長安病故。張議潮入朝長安，被晉封為司徒，職列金吾。張淮深接任歸義軍節度使兼涼州節度使，統轄河西走廊十幾個州，為大唐的統一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