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解開的心結

    「誒？」

    沒有給七罪多餘的反應時間，林雲軒拉着她站起身來，快步走到了那位於房間中央的華麗鏡子前。

    「……什麼意思？讓我繼續來看這個虛假的幻象，然後滿足你們……他們那些人喜歡看人出醜的惡趣味？」

    七罪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心情似乎也隨之變得不快起來。

    「恩，想要你來照照鏡子倒是沒錯……」

    嘴上說着這樣的話語，林雲軒沒有做多餘的停頓，而是搶在七罪對此作出反應之前繼續向下說去。

    「我稍微想問問，為什麼你——為什麼七罪你會這樣堅決地否定鏡子裏的模樣呢？」

    宛若被戳到痛處一樣，七罪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起來。

    林雲軒並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待着她接下來的話語。

    願意說出理由自然最好，不願說出口也沒有關係。

    七罪也像是感受到了林雲軒這樣的心情，即便身體仍不免輕輕地顫動起來，她還是嚅動着嘴唇，緩緩地吐露出了聲音。

    「因為……因為……」

    「那明擺着就是騙人的啊……那種可愛的樣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我……」

    她那低微的聲音小到如同蚊聲，林雲軒集中精神也只能勉強聽清。

    那樣不自信的話語，仿佛將所有的軟弱和自卑都糅合在裏面一樣，讓他連苦笑也沒法擠出。

    明明使用靈力把自己裝扮成成熟大姐姐模樣的時候，就是那麼地充滿自信呢……

    林雲軒不禁如此想着。

    面對這樣完全坦露出來的心中思緒，話語自然而然地從他的嘴中說出。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那麼拼命否定那麼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嘛，畢竟是你，突然看到自己身上發生這麼大的變化，第一反應不是吃驚而是下意識反過來懷疑芝露小姐他們……也是正常的呢。」

    「倒不如說，對你而言這樣來想才是最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是一味地去否定掉七罪的自卑，站在她的立場上，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種樣子是完全可預見的。

    所以，林雲軒肯定她的態度，肯定她的所思所想有所道理。

    然後，再告訴她。

    「但是七罪，你能先聽聽我的看法嗎？」

    站在自己視角上的看法。

    「……」

    七罪慢慢地抬起頭，望向了林雲軒。

    那雙翡翠瞳孔中，搖曳着顯而易見的不安。

    ……簡直就和昨天的琴里一樣。

    林雲軒腦海中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但是，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情不會改變。

    「來，好好地看着鏡子，七罪。」

    他儘可能溫柔地扶着七罪的雙肩，將她身體轉向那面清晰地倒映出兩人模樣的鏡子。

    「嗚嗯……」

    不可避免地，林雲軒耳邊響起了七罪那下意識發出的嫌惡似的聲音。

    「雖然有些對不住……但還是拜託你認真地看着鏡子裏的模樣。」

    「……」

    「七罪，你應該記得自己的模樣吧？」

    「……」

    「好好看着鏡子中的模樣，好好地、認真地、仔細地、一點痕跡也不要放過地看着鏡子裏的那副樣子……希望你能稍微相信我一點，不用把那副樣子和你自己聯繫起來也沒關係。」

    「……」

    雖然似乎仍有些猶豫，七罪她還是勉強地抬起眼帘，注視向了鏡子。

    而鏡子那一端的人兒，也用着同樣的神情看向了這邊。

    只是，七罪並沒能堅持多久，不過十數秒，她便很快移開了目光。

    和一開始難受似的表情略有不同，此刻她的臉上，卻是在此之外又多出了一些疑惑的樣子。

    「感覺怎麼樣？稍微，比之前有了一些新的發現嗎？」

    「感覺怎麼樣……」

    她的語氣中不再只有全然的不信任，而是漸漸地變得複雜起來。

    「你現在還是認為，這面鏡子中的模樣……真的都是捏造出來的嗎？」

    「……」

    面對着林雲軒的詢問，七罪沒有立刻回復。

    其實，這並不算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只要七罪自己冷靜下來細細思考這件事，就會立馬發現這只不過是自己的誤解。

    ……但芝露小姐他們一下子給七罪的衝擊太大，讓本就對這方面感到極度不自信的她完全無法接受這麼巨大的變化。

    結果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所謂三人成虎，七罪現在的情況，大體上也類似於此吧。

    只不過將這『三人』換做了比之不知還要長上多久的時間作為沉澱，而作為其結果，就是如今這普通人看來宛若玩笑似的問題。

    與本就構建了社會共處的人類不同，身為精靈的她，本身就抱有對人類的陌生感，恐怕根本沒有人能幫她緩解那份心情。

    除了她自己一個人自顧自地去想。

    想開了自然萬事大吉……而七罪她，恐怕是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了進去吧。

    苦惱的旋渦好似無底深淵，只要陷入其中，就不得解脫。

    但是，只要從外部將這份旋渦的根源敲碎，卻是會比想像中來得更加簡單。

    在稍稍的一段沉默之後，林雲軒繼續向下說去。

    「話說回來，七罪，你應該能在鏡子中看到我的樣子吧？」

    「誒？」

    「好啦，仔細看着鏡子這邊。」

    林雲軒再度將七罪的腦袋輕輕帶向鏡子的方向。

    「能看見吧？我的臉。」

    「……啊……」

    七罪微微睜大了雙眼，像是才注意這一點似的。

    林雲軒的臉出現在鏡子那『映像』的身旁，而那『映像』臉上的表情，卻也一樣是吃驚似的張開了嘴。

    「所以，你也能看見吧，在你眼中所謂那『虛假的幻象』……」

    一邊說着，林雲軒伸出了手指，緩緩地戳向了七罪的臉頰。

    「呼誒？！」

    隨着手指上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那稍稍陷入臉上肌膚之中的指肚，在鏡中也能夠清晰地看到。

    鏡中七罪的臉頰就這樣一下一下地凹陷、鼓起、凹陷、鼓起……配上那副仍沒能及時緩過神來的驚訝神情，頗顯得有幾分滑稽可笑。

    「呵呵……」

    至少林雲軒是會心地笑了出來。

    但此時的七罪，似乎並沒有餘力注意到他的神情。

    「這真的是我自己嗎……」

    彷如夢裏的呢喃般，七罪恍神地注視着鏡中的自己。

    那被精心打扮過的容貌，可愛到非比尋常。

    「當然是真的，你看，這份臉頰變形的程度，和你感受到的一樣吧？」

    她的臉被拉扯成各種古怪的形狀，但從鏡中看來，卻依舊不減那份可愛的程度。

    同時，鏡中倒映出來的那份眼神里，也漸漸地帶上了生氣。

    似乎成功了的樣子。

    這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倒不如說，換誰來做結果應該都一樣。

    之所以折騰了這麼久……果然還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

    話說回來，一開始就這麼做不就好了……

    林雲軒不由得苦笑着搖了搖頭。

    「所以，你知道了嗎？」

    「……嗚啊……啊啊……」

    「你的模樣，有沒有好好地映在鏡子中？」

    「嗚嗚嗚……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終於回過神來的七罪胡亂地擺動着手腳，想要擺脫着林雲軒的擺弄。

    而得到了滿意答案的林雲軒，也順着她的力道鬆開了手。

    「好疼……」

    稍稍揉了揉被隨意對待的臉頰，七罪微微皺起了眉。

    隨後，她又不禁將那被捏得通紅的臉頰鼓起了來，像是有些生氣似的朝着林雲軒喊道。

    「哪有你這樣粗暴地對待女孩子的啊！」

    已經能夠生氣了……那說明恢復得已經差不多了吧。

    林雲軒不由再度輕笑了起來。

    「呵呵……」

    「你笑個什麼啊！」

    「我只是在想……」林雲軒笑容不減地撓了撓臉頰，「七罪你……『對人類了解得可真多啊』之類的……」

    「感想就這一個嗎！！！而且這是常識吧！！！！！」

    像是又好氣又好笑似的喊着，七罪鼓起的臉頰卻也因此緩和了下來。

    「「……」」

    在靜靜的空間中，兩人就這樣不言不語地對視着。

    「（撲哧）……」

    然後，七罪臉上那突然溢出來的笑容，讓林雲軒也終於放鬆了下來。

    「終於笑出來了啊……可以的話，能告訴我為什麼能笑出來了嗎？」

    「呵呵……因為啊……」

    稍稍收斂起笑聲，但七罪卻仍像是止不住那份笑意。

    「我是在想，果然小雲軒還是小雲軒呢。」

    那是一往如以靈力變換後的姿態時常對自己的稱呼。

    聽着七罪那熟悉的話語，看着她那與之往前卻迥異的模樣，林雲軒不禁同樣輕笑了出來。

    「是這樣麼……不過，果然以你現在的樣子說出這樣的話來感覺稍微有點違和呢。」

    「誒？」

    「因為平常的你和最開始遇到用靈力變換後的你，給人的感覺就是有這麼不同呢。」

    「……」

    「現在的身體變得嬌小了，連性格也會受到影響變得『嬌小』嗎？」

    也許是放鬆下來的緣故，心中的感想就這樣不經思考地自然吐出。

    「這個……是嘲笑嗎？」

    「啊…………不、不不不不不！！！這個不是在嘲笑你的意思，只是，那個，怎麼說……」

    「說的也是呢…反正我就是……就是………………」

    看着七罪那一下就焉了下去的神情，林雲軒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好像有些不妙。

    而下面的話語也幾乎是脫口而出。

    「對不起還請饒了我吧我怎樣道歉都可以真的只是單純的想法絕對沒有其他別的意思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

    「真的對不起……」

    「啊————！！！！！夠了夠了夠了啊！！！！！！！！！！！！」

    先前沉默下去的七罪突然大聲地打斷了林雲軒的話語，先前臉上那份自我厭惡的神情也全然換成了生氣的樣子。

    「我說你啊，之前不都已經說過了絕對不能再用那種語氣說話了嗎！」

    「……但是，剛剛那是絕對是我的錯，所以……」

    「絕對不允許再說！」

    「但是……」

    「絕·對·不·允·許！」

    林雲軒對視着七罪的雙眼，她那雙翠綠的瞳孔中充滿了認真。

    「聽到了嗎！！！」

    「……」

    「回答呢！！！」

    「……」

    一瞬的沉默之後，在七罪的注視下，林雲軒重新開了口。

    「那，在我答應之前，七罪你也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你先說說看。」

    「七罪你……」

    林雲軒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對着那雙如同寶石般翠綠的雙眼投以了同樣程度認真的情緒。

    「七罪你，也能答應我不要再那樣貶低自己了嗎？」

    「……啊？」

    「雖然我確實不知道之前的你究竟遇到了怎樣的事情，但是現在都已經沒有必要去對此念念不忘了。在這裏，沒有人會覺得你不可愛，沒有人會想要拿你出醜取樂，也沒有人會覺得你孤僻、陰暗、一點也不容易接近。」

    「那是…………」

    即便聽了林雲軒的話語，七罪的神色依舊顯得有些猶豫。

    「不，那絕對不是什麼事實，就像你之前對我說的話一樣。」

    為了對上七罪游移的目光，林雲軒幾乎是下意識地撐住了她的臉頰，半強硬地將自己的情緒傳遞過去。

    「誒……？那、那個等……」

    「無論自己認為自己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模樣，對於他人來說，他們所看到的事物某些程度上來說比你自己所看到的來得更加的清楚，尤其是對於像是我們這樣喜歡貶低自己的人。」

    「你說自己不可愛？這從最基本的地方開始就錯了。雖然這話由我來說有點怪怪的，至少在我的眼裏，七罪無論是哪個姿態都有着屬於自己獨特的魅力哦。」

    「你說自己孤僻、陰暗、一點也不容易接近？開什麼玩笑，七罪你絕對不是那樣的人，不然，也絕對不可能給我提出那樣的建議。這不正是你關注着別人的證據嗎？能夠這樣關注着別人，給出合理建議的你，絕對不會是像你對自己的評價那樣不堪。」

    「全力以赴活着的人或是精靈，其他人沒有對此進行否定的權力。就算之前的我一直遇到的都是進行偽裝過的七罪，但那不也同樣是你的一部分嗎？拿出自信來啊，既然你的一部分能夠做到那種程度的話，身為原型的你不就更能夠做出更加厲害的事嗎？」

    「所以，再試着相信你自己一次好嗎？」

    「在佛拉克西納斯上，絕對沒有人會去看低你、拿你出醜取樂，我保證。」

    「就算目前僅僅只是在這艘飛船上，你也能稍微相信一點其他的人類嗎？」

    「就像你願意相信感同身受的我、不想要我再那樣把錯誤的責任全都放在自己身上一樣，我也希望七罪你能夠再自信一點。」

    「就像責備我、相信我的時候一樣。」

    「咕嗚……」

    也許是話語產生了效果，七罪臉上漸漸地染上了一層紅潤，小嘴一張一合卻僅僅吐露出不成話語的聲音，目光也拼命地想要偏移開來。

    「能夠答應我嗎，七罪？」

    「啊……嗚……」

    「……七罪？」

    在林雲軒有些疑惑的目光中，七罪漲紅的臉色也像是終於到達了極限一樣。

    她緊緊閉上了雙眼，仿佛自暴自棄似的大聲喊了出來。

    「我、我知道了啊！！！答應你，答應你啊！！！！！！」

    「呼（鬆了口氣）……謝謝你，七罪。」

    「所、所以說！！！！！」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隨即用着自從林雲軒遇見她以來聽到過的最大音量拼命地喊了出來。

    「趕緊給我放開啊！！！！！！！！！！！！！！！」

    ……

    之後，林雲軒再度花了好長一段時間用來安撫不知為何而變得有些情緒激動起來的七罪。

    ……不過，已經從根本上解決掉問題的現在，七罪她，應該不會再隨隨便便地否定自她己了吧。

    只是說起來……

    為什麼最開始七罪會同意芝露小姐對她進行化妝來着？

    林雲軒不由得如此想着。

    「誒？」

    然而，七罪的驚呼聲就這樣響起。

    在她的身上，發生了讓人始料未及的變化。

    而這時的林雲軒也沒能想到，這到底會給他今後在這個世界生活帶來怎樣的變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