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後的清晨,空氣里瀰漫着一股硫磺的味道,霧氣里泛着黃色。已是初秋的季節,徹夜的寒氣還未消散。
張純禎起床後隨便披了一件外衣,便來到自家的花園裏散步,昨夜她睡得並不踏實。她自嘲地踢了踢面前的石子,在過去的幾年裏,她又何嘗沒有經歷過比一個城市淪陷更加殘酷的現實?可能還是因為這個即將要在日軍的鐵蹄之下艱難存活的城市,是自己從小生長的家鄉的緣故吧。
她忽然感受到了一個人的目光,抬頭望去,看到來人後自然地笑了起來,連忙沖他招手,要他快過來。
戴恩唯身着黑色西服,手拿着鮮花,站在朦朧的晨霧中,似有似無,好像隨時會隨着風消散一般。他並沒有馬上過來,反而靜靜地看着她。張純禎疑惑地望着他,甚至不解地向他走近了一兩步。戴恩唯這才向她慢慢走了過來。
他留着極短的頭髮,襯着他冷峻的面容。鷹一般的眼睛和高挺的鼻子,是讓人只看一眼就會回味良久的輪廓。在張純禎的印象里,他從來只穿黑色的衣服,又或者說他只喜歡簡單的東西,他很少笑,卻有着一隻無時無刻都透露着堅毅的薄唇。
張純禎期待地盯着他手裏的花,等着他開口說話,卻發現他的神情十分的複雜,她覺得奇怪,剛準備問他怎麼了的時候,戴恩唯清了個嗓子,鄭重地說:
「『匠人』同志,由於你發現了日軍的轟炸計劃,給日軍送了一份大禮,使我們的民眾免受了一場災難,讓我軍狠狠地挫傷了敵寇的銳氣。你此次行動獲得了高層的高度讚揚,已為你頒發了證書和勳章,但由於你目前的身份特殊,不宜此時給你,所以暫放在我這裏。」
張純禎端正了自己的站姿,表情肅穆地行了一個軍禮,回答道:
「是的,鈞座!」
戴恩唯欣慰地彎起了嘴角,一改剛才的嚴肅,將手中的花雙手遞給了她:
「恭喜你成功地作為軍統的第一屆學員順利畢業!」
張純禎迫不及待地接過他手中的花,用力地聞了一把,可是並沒有聞到香味,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包裝精緻的塑料花,不開心地癟起了嘴:
「花怎麼是假的啊……」
戴恩唯乾咳了一聲,臉色微紅地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說:
「現在外面哪裏還買得到真花啊!有這個就不錯了!」
張純禎把它緊緊地抱在懷裏,沖他調皮地一笑:
「剛才逗你玩兒的,我很喜歡,戰況無法一直好,但是它卻可百日紅。」
一邊說還一邊摸着花,欣賞着它的做工。
「政府昨日下午正式宣佈放棄武漢了,各方現在基本上撤退完畢。」戴恩唯忽然對她說。
張純禎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半響無言,最後抿了抿唇:
「沒想到最後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保衛大武漢的戰役已經進行了五個月,殲敵20餘萬,既達到了以空間換時間的目的,也達到了消耗日寇有生力量的目標。戰事估計要進入戰略相持階段了。」戴恩唯語氣有些沉重地說道。
張純禎無奈地和他對視,兩個人的眼中都充斥着不甘與憤恨。
戴恩唯忽然低下了頭,不願和她對視,張純禎以為他是內心積鬱,所以也沒有出聲說話,兩人陷入了默契的沉默。
戴恩唯再抬起頭時,眼神中滿含着不忍和猶豫,最後語氣鄭重地對她說:
「組織對你下達了新的任務。」
張純禎釋懷地笑了笑,朝房屋裏指了指:
「我還以為怎麼了呢,外面有點涼,關於任務的話,我們到屋裏慢慢再說吧。」
張純禎轉身朝屋裏走,卻被戴恩唯拉住了肩膀,張純禎不解地看向他,從剛見面的時候開始,她就覺得他今天特別的異常。
戴恩唯掌心的溫度,透過她的肩膀,傳達到她的身體裏,仿佛是在安慰着她。他一字一詞地說:
「任務是,你必須潛伏在瞿繼寬的身邊獲取情報,必要時,將對他進行暗殺。」
聽到此話的張純禎,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戴恩唯感覺她渾身都變得僵硬了,她帶着顫音,強裝鎮定地問:
「你是說……瞿繼寬……嗎?」
戴恩唯並沒有回答她,而是擔憂地看着她,而他的眼神越發肯定了張純禎的不願意面對的現實。
她低下了頭,用力地咬着嘴唇,左手拼命地攥住手中的花束,花朵早已在她手中被揉得變了形。
七年來,她一直對這個名字閉口不談,就算在一個城市,也對他避之不及,。
她不怕隱姓埋名,不怕與黑暗齊驅,也不怕見不到明天的日出,她怕的是,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們會以這樣的對立角色再度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