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淨哥遞給我一支煙,我抬起手本想拒絕——但還是接過別在耳後。燃字閣 www.ranzige.com
他招呼我坐下。這家麵館有一些年頭了,很久以前我們就常來這吃麵。只是老闆娘早已不記得我們當年的模樣。
淨哥說:「大姐,來兩碗牛肉麵。「話音剛落,我倆似乎想起什麼,異口同聲:「加塊牛排「說完相視一笑。
多年未見,他還是一如從前,留着乾淨利索的寸頭,精神抖擻。只是清秀的面容抵不過歲月的痕跡,曾經稚嫩的臉龐也長出鬍鬚。
相比六年前,確實成熟了很多。
2
我和淨哥相識在2010年夏季,那時候我們在念初三,準確的說是初四。
上個初三學期我們都沒有認識對方。直到這個學期一同留級到08屆才發現我倆真是相見恨晚,臭味相投。
唯一不同的是,我偏科嚴重,文科尚好,理科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淨哥則是尖子班的苗子,只是中考沒考上理想的重點學校,於是今年再戰。
記得有次考試,說來也巧,我們被安排在多媒體室考場,淨哥不偏不倚坐我身旁,數理化全抄他的。
結果分數一出來我從年級350名一躍到前200名。
無奈的是我在六班,他在二班。我那會是個問題學生,不討喜,在班裏不合群。托淨哥的福,我和他們二班的人打成一片。
淨哥為人成熟低調,不張揚,不修邊幅。現在回過頭來看,淨哥和我感嘆:當時的成熟是裝的,因為假裝成熟本身就是一種幼稚。
不過這並不影響他成為我們眾多同學朋友心目中的偶像。其實最早他不叫淨哥,他說我也就比你們大兩歲,咱自己人叫我阿淨就行。
在我們那屆,淨哥算不上風流人物,但朋友圈都知道,他風流成性。
比如班裏早熟的男同學對性憧憬,對姑娘好奇,都還在深夜裏看***松島楓打手槍。
有個坐在後排的胖子在上晚自習時看島國*****,險些被窗外巡邏的班主任逮個正着。
那胖子擠眉弄眼,硬說是在看海綿寶寶。而我對那些真人的不感興趣,唯獨對動漫情有獨鍾。
縱然如此,淨哥早已提槍上陣,真槍實彈拿下一血。淨哥不僅會撩妹,還會撩姐。
據說他有個女朋友在鎮上的另一所中學念高三,甚至還是隔壁班某個女生在讀大學親姐姐的初戀。
男同學們對此紛紛表示五體投地欽佩不已,叫他淨哥以示敬意。當然,女同學們都叫他淨哥哥。
當我們幾個死黨滿臉好奇問起他關於房事的問題,他卻風輕雲淡地說:「這很奇怪嗎?做愛就像吃飯一樣平常啊。我女朋友好像都很寵我,只要我想要,從未被拒絕。「這些話聽得我們直咽口水。
不過現在看來,淨哥的意思是:那會男女正處於發育期,很容易被性綁架,一粘上就成癮。
3
我們的初中年代很喜歡聽linkinpark和陳奕迅。
每當下晚自習,我們背着書包結伴而行,朝着家的方向在街上遊蕩。
淨哥就拿出他的諾基亞手機,總會響起「你當我是浮誇吧,誇張只因我很怕「
我們都輕輕地哼着,生怕蓋過那聲音。如今那首陳奕迅的浮誇卻很少浮現在手機的音樂列表裏。
6月畢業散夥的那個夜晚,我們抽煙喝酒唱k,七嘴八舌對着話筒唱最佳損友。
只是多年後我們才真正體會到「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
我和阿淨穿着白t恤,藍色牛仔褲,黑色帆布鞋。手搭着肩,把頭髮撩到頭頂,對着鏡頭微笑。
一晃六年,時光太細,指縫太寬。
阿淨如願上了重點高中。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他從小就是個孤兒,被一好心護士收養,給他取的淨字是想他以後能幹淨利落做事,乾乾淨淨做人。
我總以為他可能學醫去了。事實上阿淨高中沒畢業就輟學,拿着積攢多年的獎學金和補助金買了輛雅馬哈摩托車。
當了這麼多年的好學生——當然是成績方面,身體裏流着叛逆血液的他不願再過牢籠似的校園生活。只留給養母一筆錢和一封信:謝母親養育之恩,我必當出人頭地,再湧泉相報。淨字。
4
阿淨有個優點,一副好嗓,音色渾厚不失性感,磁性中帶點沙啞,辨識度極高。
初中那會我們都沒注意,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發現得晚。
阿淨總是在夜幕降臨時戴着耳機和頭盔,然後調整呼吸,一轟油門,風馳電掣。晚風在耳邊呼嘯,發梢在空氣中燃燒。
他穿梭在華燈初上的街道,像一道絢麗的彩虹,又像一道耀眼的閃電。享受速度與激情。
只是這諾大的城市,沒有一盞燈為他而亮。阿淨說他喜歡這樣,因為只有在油門轟到頂的時候他才最清醒。
有時候飆車累了就去充滿朋克氣息的酒吧飲酒。幾杯下去酒精上頭,阿淨搖搖晃晃走向吧枱,拿起麥克風,吼了一嗓子。
驚艷四座,驚呼不斷,掌聲滔滔不絕。音響里傳出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是瑪麗蓮曼森的《leaveascar》。
極具搖滾樂天賦的阿淨被酒吧老闆和樂隊賞識,誠邀阿淨加入,從那以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阿淨順理成章的當上了主唱,吸引了眾多留着爆炸頭和穿着張揚怪異,手臂上刻滿紋身的搖滾愛好者和偽搖滾愛好者。
當然還有穿着暴露的年輕姑娘。
阿淨和別的搖滾歌手不一樣,他沒有長發,沒有紋身,沒有結他。
只有一顆年輕叛逆又渴望吶喊的心,和一輛陪他度過漫長歲月的雅馬哈。
阿淨不關注這些,他接過客人賞的洋酒一飲而盡。輕輕撥開姑娘搭在他肩上的纖纖玉手,面帶微笑:「借過。「
然後走上舞台,拿起麥克風,微微點頭,眼神專注又深情。
音響傳來linkinpark《numb》的前奏,炫彩斑斕的聚光燈映在人們神情不一的臉上,又一閃而過。
酒吧里的男人們邊歡呼邊揮舞着手臂,女人們甩着長發扭着蠻腰。
好像在麻木不仁的身體裏又重新翻騰着炙熱滾燙的血液。
5
清晨的一束陽光照射在阿淨陰暗的住房裏,他睜開眼睛,晃晃腦袋,又穿上t恤,對着鏡子洗漱一番之後剃掉了略長的鬍鬚。
酒吧老闆安排他住在三樓的倉庫房,不是很通風但環境還算舒適。每個月幾千塊工資足夠他自理生活,還能給他的雅馬哈換根排氣管。
阿淨下樓和酒吧前台的夥計打聲招呼,便向街道走去。他買了豆漿油條當早點,趁着清晨涼快,去透透氣。
他想買一盆植物擺在他房間的陽台上,於是順着街道走向廣場,直到視線落在對面的一個花店。
不,準確的說是一個姑娘出現在他的眼眶裏。那姑娘正俯身給植物澆水,眼神專注靈動。
渾然不知肩上有兩隻翩翩起舞的蝴蝶。
阿淨走向前木衲的問:「有適合擺在陽台上的植物嗎?「
「有君子蘭、蘆薈、常春藤、你隨意看看。「姑娘禮貌回答。
「我想找那種淺綠色……葉片寬厚,葉面有灰綠條斑的……叫什麼來着「
「雖然不太懂你說的是什麼植物,不過應該有。「姑娘往花店裏面走,先後端出幾盆類似阿淨描述的植物。
阿淨仔細端詳一番之後摸了摸腦袋,略顯尷尬。
「請問你有沒有看過一個電影,叫《這個殺手不太冷》,我要找的就是裏面那種。「
姑娘看了看阿淨。
「是不是里昂擺在陽台上的……「
只這一眼,阿淨心裏一顫。
急忙說:「對對對!就是那種「
「它叫銀皇后。「姑娘指了指擺在阿淨身後的那盆植物。
「那麻煩你幫我裝好,謝謝。「
阿淨近距離看清姑娘的模樣,扎着馬尾,發梢修剪得很整齊。
柳葉眉,睫毛彎彎,眼睛像顆水晶通透。
纖細高挑的鼻子下還有兩片紅紅的小嘴唇。
姑娘用透明的膠袋把植物裝好,阿淨付錢接過銀皇后。
「謝謝。「
「不客氣,慢走。「姑娘露出淺淺笑意。
阿淨轉身離開,沒出十米又回頭張望。只見那姑娘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擦拭花瓣上的細塵。
猶如她身穿純白t恤胸前的那隻貓,安靜又溫順。
6
從那以後,阿淨在傍晚時分都會把摩托車停在廣場附近,他不想停在花店門口,怕馬達轟轟響的噪音驚擾了那位姑娘。
阿淨朝着花店的方向走去,姑娘正在給小女孩挑選盆栽。他站在門口,靜靜看着。
那姑娘轉過頭來正巧對上阿淨含情脈脈的目光,她面帶微笑:「有什麼事嗎?「
阿淨遲疑半刻才回過神來。
「上次忘了問你,那個銀皇后要怎麼養才好?「
「嗯……你時不時給它澆澆水,然後用乾淨的白布擦拭葉面就可以。「
「噢,我今早拉開了窗簾,讓它曬曬太陽。「
「是嗎?這樣它才能長得更好。「
「但願每天如此,要是下雨我就不能來這看看了。「
「為什麼?「
「因為……「
話還沒說完,天色便暗了下來。
烏雲密集,傾刻間大雨如注。
姑娘急忙把花花草草往店裏搬,阿淨也幫忙把帳篷傘撐起來。接着又端起沉甸甸地盆栽跟在姑娘身後。
兩人你來我往,好一會兒才收拾完畢。阿淨和姑娘站在屋檐下,路過的人們有些撐起了傘,有些人在邊跑邊抱怨這該死的天氣。
「這裏的天氣是有些怪「
姑娘一邊嘟囔着一邊遞給阿淨毛巾,
「不過謝謝你啊。「
阿淨不好意思地接過,擦了擦淋濕的頭髮,略顯尷尬。
「怪我,烏鴉嘴。「
「沒關係,你看等會雨停了就回去換身衣服,別感冒了。「
阿淨抓起貼緊肚皮的衣服,用力擰了幾圈,雨水滴答滴答落在木質的地板上。他擺擺手說:「不礙事不礙事。「
姑娘輕輕捂嘴,笑聲如銀鈴一般悅耳動聽。
兩人出神地望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車輛,此時花店裏的音響傳來婉轉動人的歌聲「lookatmeionlyseventeen「是kerenann的《seventeen》,如潺潺流水一般。
橘黃色的燈光柔和地打在姑娘精緻的臉龐,阿淨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時間凝固。他多希望這場雨永遠都不要停,奈何老天不盡人意,大雨退去,淅淅瀝瀝。
阿淨抬頭看看掛在常青藤旁邊的鐘表,時候不早,夠鍾要回酒吧駐唱了。
「姑娘,我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姑娘從收銀台的抽屜里拿出一把天藍色的格子傘。
「你拿着吧,下次來了再還給我。「
阿淨抬起手,手指快要觸碰到姑娘的手,又緩緩放下。
「不用了,我這人不習慣撐傘的。「
阿淨用平和柔緩的語氣說。他並不是有意拒絕姑娘的好意。
姑娘輕蹙柳眉,欲言又止。收回了傘,就像收回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那……再見。「
「再見。「
阿淨轉身離開,剛邁出半步又收住腳,他回過頭問:「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兩人四目相對。姑娘莞爾一笑:「我叫y。「好一會兒才移開目光。
y,阿淨在心裏默念一遍,牢牢記住。
y望向花店旁的巷子,說「我家就住在這裏面。「
阿淨往巷子裏看了一眼。
「我先走了,再見。「
「好。「
那是一條很深的巷子,路口旁有個夜市攤,巷子裏邊的路燈忽明忽暗。
阿淨回到酒吧,引起一陣歡呼。
只是今晚和別日不同,阿淨不像之前那樣興奮和狂熱。當他開口唱歌時,腦海里時不時閃過那姑娘的面容,只要他一想到那盆擺在陽台上的銀皇后,他就會覺得安心,也變得有些安靜。
7
第二天清晨,阿淨起得很早,因為昨晚他沒喝太多。他不想再去花店的時候讓y看到他疲憊不堪的模樣。
他洗漱完畢,拉開窗簾,把那盆綠意盎然的銀皇后擺在陽台上,照y說的那樣,用白布輕輕擦拭,像在撫摸自己溺愛的寵物。
到了正午,天氣晴朗,涼風徐徐。
阿淨一如往常,把摩托車停在廣場附近。他深吸一口氣,往花店走去。
如他所想,y的身影映入眼帘。
「y,午好。「阿淨半眯着眼睛。
姑娘一看是他,手裏的花灑險些掉在地上。
y拍了拍衣裳,笑着說:「午好,今天怎麼來這麼早?「
「我住的地方有點悶,還是外邊涼快,特別是你這有花有草,空氣新鮮。「
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吹它的葉子。
我們站着,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阿淨和y借了電話,說是打給朋友。事實上是打給了自己兜里早已調好靜音的手機。
拿到y的號碼後又匆匆離去。
他回到酒吧,和老闆還有樂隊經理請了晚上的假。
然後又把那盆植物放在床邊的桌子上,他給y發了一條短訊:晚上什麼時候有空,我去找你。
y遲疑了一會,直覺告訴她是阿淨的短訊,她回復:你什麼時候來我就什麼時候有空。
阿淨期待已久的夜幕終於降臨。
他頭一次把摩托車開到花店門口,y從那條深深的巷子裏緩緩而來。
y一臉驚奇,阿淨側臉看看後座,示意她上車。
「坐穩了。「
阿淨牢牢抓住摩托車的方向把,啟動,加速。
就這樣穿過熱鬧嘈雜的廣場,穿過洶湧的人潮,從川流不息的車輛中竄了出來。